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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千尋

  「來人,將大皇子移交宗人府。」皇后令下,宮衛迅即將他拉走,臨行前,壅熙湊近他耳畔,低聲道:「大皇兄可要好生保重吶,聽說宗人府是個暗不見天日的地方,多少皇親貴胄進了那裡,再也回不來了呢。」壢熙別開頭。與壅熙對峙?他不屑,他不是自己的對手,他的對手向來只有一個——皇后。

  不自覺地,他咧了嘴,勾起凌厲笑意,人人都說他鐵石心腸,殘酷冷漠,殊不知是權利鬥爭、是親情無存,是種種心機算計、權謀,一點一點將他身上僅存不多的柔軟給一一剔除殆盡。

  他,龍壢熙在此立誓,若能活著走出宗人府,必定血洗韋氏家族!

  鳳儀台上,皇后面色鐵青,一語不發,冷厲目光直瞪著韋應東和壅熙,不知死活的東西,竟敢做出這等以下逆上的醜事,就不怕遺臭萬年,陷韋氏於不仁不義?

  「母后——」壅熙才開口,就讓她怒目瞪得把話給吞回腹中,明知道自己再也不必畏懼於她,卻還是不自禁地受她的威勢所迫。

  突地,他鄙視起自己,有必要這般噤若寒蟬、抖如篩糠嗎?已經吐出去的唾沫,難不成還能要他趴在地上舔回來?

  時局已然至此,該憂該懼的人是皇后,可不是他,眼下——她應放明白些,怎麼處置方是對她自己最好。

  思及此,他鎮定下來,坦然地望向皇后。

  皇后緩慢搖頭,靜望著眼前男子,韋氏後輩淨出這般人物,怎能光耀家族?

  她轉身快步往清華宮走去,壅熙卻不肯讓她就此離開,他得說服她、得到她一個保證。

  他和韋應東隨皇后前行,他們齊齊走過百步,直到距鳳儀台已有一段路,上頭的宮廷侍衛再也聽不見他們的對話為止。

  皇后停下腳,倏地轉身,張口,發出清冷聲音。

  「好計謀、好手段,我不敢做的事,你們全上手了?還有多少骯髒手段,要不要一併使出來,好教本宮大開眼界?」韋應東低頭,暗地思索,果然是皇后威儀,臨危不懼、臨亂不驚。他上前拱手道:「皇后娘娘,今日之事——」她冷笑地他一眼,凌厲眼神看得韋應東心頭起一陣惡寒,慌地把頭別開一邊,話再也說不下去。

  韋應東頻頻向壅熙投去求救眼光,望他能挺身說幾句,接下來,皇后的態度才是他們成事的關鍵。

  壅熙不負他所望,出言:「今日之事,母后要怪就怪我吧,是我作的主。」

  「作主?你已經能幹到可以作主了?」一個無知小兒,竟然大言不慚至此。

  「之前,兒臣能幹不能幹,不好說,可經過今日之事——母后還看不清楚嗎?我確是大有作為的。」

  「害了壢熙便算有大作為?你是否把事情看得太簡單?」她輕哼一聲,爬上龍椅不難,難在於能不能坐得穩、坐得久。

  「世間事本就不難,是有人刻意把它攪得難了。」他反唇相頂。

  不再唯唯諾諾了?連扮巧裝乖都省了?皇后壓下滿心嫌惡。「不難嗎?你以為過了今晚,便能坐上龍椅?你父皇還沒死呢,待他傷好,要查今日之事,還不是易如反掌,你以為能瞞得過誰去?」聽見皇后所言,壅熙忍不住露出一抹自信笑意,「待他傷好」——光是這件,就由不得天作主。

  他的笑沒逃過皇后雙眼,她心中一凜,今日之事,到底還有多少韋家人摻和其中?難不成連爹都——想至此,她身形微微一僵,眉頭佝淒,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冷汗已濕透衣衫,冰涼涼貼在身上,透骨的冷。

  「兒臣認為父皇不會查,因一旦追查下去,牽絲攀籐的,兵權還在韋家人手上呢,他怎敢輕舉妄動,除非父皇不惜動搖柄本,也要將韋氏除根。到時候,怕受牽連的不僅僅是宮外人,至於宮裡的,怕也逃不掉——」壅熙頓了頓,凝睇皇后臉龐,話至此,終該明白了吧,無論怎麼爭辯,所有人都會認定今夜之事是出於皇后主導,沒瞧見方才壢熙的目光嗎?他還不屑與自己這種小角色斗呢。

  目前她只有一種選擇——不是隨波逐流,而是推波助瀾,傾全力助他早日登基為皇,如此才能拯救韋氏、拯救她自己。

  皇后久久不語,話至此,她不得不承認,他夠心計,竟能一口氣把所有人全算上,一個漏不掉。

  「母后,您怎不說話?是怕了嗎?放心吧,就算真讓父皇查出個子丑寅卯,宗人府裡不還有我韋家人嗎,壢熙能不能活著走出來,還說不准呢,一個死皇子和一個支撐大燕皇朝的韋氏人,母后,您覺得英明的父皇能做出什麼選擇?何況,便是壢熙順利離開宗人府,可一旦罪證確鑿,弒父之人,豈能入主東宮。」而他,定會讓罪證確鑿的,這點小事還難不倒他。

  真陰毒啊,謀父、篡位、逼母、弒兄、貪財、好諛,這樣的人,即便得了天下,豈能治理天下?皇后直直迫視於他,滿目驚怒轉為失望懊悔。

  「說得好,弒父之人,豈能入主東宮。」她喃喃自語。

  「母后,您也是個聰慧曉事的,掌理後宮多年,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手底握著多少條性命,才一步步將韋氏推至今日地位,總不至於,在這當頭畏怯吧?

  「韋家上上下下幾百個人,都等著母后一個態度呢,咱們可是拴在同一條船上的蚱蜢,誰也逃不了,總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一枯俱枯、一榮俱榮。」他便是如此算計的?!惹了事,替他承擔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整個韋氏,他打得好算盤呵,一枯俱枯、一榮俱榮?當初父親怎會挑出這樣一號人物。

  「你可知,你壞我多少佈置?」她的聲音像落在玉盤裡的珠子,清脆鏗鏘。

  「佈置?母后言重了,你曾幾何時曾為兒臣謀劃過?」除要他唸書作學問之外,她哪裡在他身上下過工夫?休要哄騙人了。

  「你以為皇帝好當嗎?你手中得握有重臣,你得能駕馭得了他們,你得明白天下局勢,得運籌帷幄,你,一個胸無點墨的草包,憑什麼自信自己堪當大任。」可惜她,好不容易說晙茪W將陸茵芳賜婚給壅熙,好不容易有機會說服陸明衛為他效力,經過這場,什麼都別提了。

  他最痛恨皇后那種輕蔑眼光,彷彿他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無用之材,他痛恨被看輕、痛恨不被放在眼底,而最最痛恨的是皇后的高高在上,彰顯出自己的猥瑣。

  他揚聲道:「母后放一百二十個心,等我當上皇帝自然會得到群臣的忠心。」至於重臣,他還怕沒有?韋家上上下下,一人封一個宰相、御史、尚書,要多少大官都有。

  「不學無術。」她輕輕一句批評,紅了他的眼睛,他咬牙冷笑。

  「母后怎麼總是看不起兒臣,是,兒臣的確不如龍儇熙長得俊美,可其他的處處不比他差,母后怎麼就不能少偏心一點?」說到底,不是他太差,竟是她偏心?

  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冷風,絲絲寒意侵來,好似有無數只冰冷的觸手,密密在身上滋生蔓延,透骨的寒、心痛的惡寒,從今而後,韋氏家族將走向哪一條道上?

  失控了,她再掌不穩舵,眼看大舟已然亂了方向,她是該隨它一起沉淪,抑或是棄舟獨活?

  「母后,請容兒臣提醒一句,這船上的蚱蜢,可不單是你我,還有您最敬重的父兄叔伯。」他冷冷笑過,一腳踩上她的最痛處。

  壅熙幾句話,像無數羽箭,射得她的心千瘡百孔,從今而後,她將是罪大惡極之人,青史上會如何評論她。

  皇后呵——她厭恨地看一眼自己身上的大紅,沉重——狠狠甩袖,她對韋應東說:「你自己忖度時勢吧,如果你要隨這個無知小兒起舞,到時候,我自是保不了你,倘若你還有一分為韋家著想之心,就保龍壢熙在宗人府安然無恙,否則,弒君大罪,韋家上下幾百顆頭顱,怕是三天三夜,劊子手也砍不完呢。」臨行,她再不願多看壅熙一眼,背過身離去。韋應東低聲問:

  「九皇子,皇后娘娘那個樣子,咱們怎麼辦?」

  「出弓豈有回頭箭,咱們繼續做咱們的,放心,她會合作的。」

  「會嗎?可我看皇后娘娘——」

  「要不要賭?賭她最終會站在韋氏這邊,賭她是個純孝女子,賭她花了二十幾年,心機用罄,死命守住她的皇后寶座,並不是熱愛那身大紅、那份權勢,而是因為她一輩子都卸不去的家族責任。」他看見了,看見皇后望著大紅朝服時,眼底那抹凝重,那是妥協,他懂。

  至於韋安禮那群行將就木的老頭子——他們比誰都明白時局該怎麼走,否則,怎會千挑萬選,選出他這個不受重視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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