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是誰吧?」范季揚繃著臉。
不滿她把他利用完畢就丟到一邊。
「我知道。」用力點點頭,很怕他又生氣。
「我叫什麼名字?」他又問,趁機又走近她一些。
「呃……」等等、等等,她記得的,不要催她,一催,她又會忘了。
「嗄?」他開始磨牙了。
真是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個心胸狹窄的男人,很氣她老是忘了他,氣到快要內傷,而且恨死了這種被遺忘的感覺。
「我想起來了!」何瑞芽突地擊掌,向來慘淡的小臉迸出光彩。「范季揚!音同很犯賤的犯嘛!」
「……後面那句可以省略。」幹麼重複他說過的話?算了,無所謂,他已經成功達陣,扣住她的手腕。他道:「走吧,上車,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哪?」不容拂逆的,她就這樣被他拖著跑。
「去一個……能讓你早日康復的地方。」坐上車後,范季揚語重心長地道。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不能容忍她這個模樣,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他都要她恢復原來的模樣!
第三章
「這個時候,美女就對野獸說了,喂,你可不可以先去整容?你知不知道你長得很嚇人?野獸聽了之後,就覺得……」
「美女沒有這麼說吧。」何瑞芽打了個哈欠打斷他。
范季揚瞪她一眼。「有,我寫的美女與野獸的對話就是這樣。」他說得振振有詞,她卻咯咯笑著。
「給人家亂改。」她笑著又反駁。
「快睡啦。」他佯怒嚇她,但實際上卻愛死了她這般嬌笑的模樣。
印象中,他似乎沒瞧過她笑得如此甜美而小女人,像朵柔妍淡揚著香氣的雅蓮。
「好啦。」
今天的她真像個孩子,只因為他帶她去玩了一個下午,從此將他列為好人,心中的怕意也減少許多。
「閉上眼。」他張牙舞爪地威嚇著。
何瑞芽咯咯笑,乖乖地閉上眼,又道:「對不起,把公司的事都丟給你,還要你陪我去玩。」
「知道我辛苦就好。」
「我一直都知道。」細聲咕噥了一句,挪了個舒服的位置,甜甜入睡。
范季揚沒聽清楚她的咕噥,直瞅著她,確定她的呼息均勻,才疲憊地站起身,再幫她把被子拉妥。
真是要命,他這一輩子都沒想過,有一天他竟然得為她念床邊故事,哄她入睡。
這輩子,就屬現在和她最親近吧。
伸展了下身子,他的目光落在牆面的那一扇門,輕輕推開,裡頭是瑞芽的個人工作室,通常是不允許任何人進入的。
他沒有窺探他人隱私的習慣,特地踏進禁區,是因為想要知道她當初為何想要開發東海岸的案子,找到原由之後,才能說服其他大老。或許在這間工作室裡,能夠找些蛛絲馬跡。
這件案子要是不趕緊推動,怕會就此凍結。今天帶瑞芽回醫院複診,她的主治大夫余醫師說──
「她這種狀況不屬於記憶障礙。」余醫師指的是,何瑞芽對他的重複遺忘。
「不是嗎?」范季揚不懂。
何瑞芽由護士帶開,讓他和余醫師單獨會談。
「記憶障礙指的是從她清醒之後,學習上出現記憶力不足的現象,會容易遺忘剛記住的一些人事物,但並不包括事發之前便已認識和知道的。」余醫師翻看著何瑞芽的病歷,話題嚴肅,但臉上笑意和藹。「她的記憶障礙問題,在日常生活中已無大礙,若要接觸繁雜事務,可能是比較吃力一點。至於你先前問我的問題,依我看,她會不斷遺忘你,也許是下意識想要忘了你。」
「嗄?為什麼?」他頓住,心間沒來由地泛起一陣椎心的痛楚。
好可怕的答案,讓他後悔今天跑這一趟,他沒事幹麼來討答案嚇自己?
面對瑞芽的再三遺忘,他早就感到不對勁,但想不到有可能是她存心想忘了他,為什麼?
「那就得要問你做了什麼事,讓她會有這種反應。」余醫師打趣道。
范季揚可是壓根都笑不出來。不願承認她是想把他遺忘,才會老是記不住他是誰,於是,他又問:「可是,她的個性改變了很多,難道……」
「嗯,她的右腦前葉受到撞擊,依照以往的臨床病例之中,確實出現了許多會因而改變個性的實例,不過,依我對瑞芽的認識,她現在顯現出來的,應該是她的本性。」余醫師和何家有數十年的交情,瑞芽也等於是他看著長大的。
「怎麼可能?」他發噱道:「從我認識她時,她就是那副頤指氣使的女王模樣。但她現在很怕我,這很不對勁。」
「那是因為你對她很凶,所以她才怕你的吧。不要忘了,現在的你,對她而言是個陌生人,你的一舉一動都會讓她產生各種不安。」余醫師歎了口氣。「再說,沒有人一出生就會是個女王,你認識她那麼久,還不懂她嗎?」
一句不懂,讓范季揚錯愕到說不出話。
認識她十幾年,他不懂她嗎?
結果,范季揚帶著疑問,帶著她去吃午餐,帶著她去逛從沒去過的動物園,看著她臉上迸現孩子氣的雀躍和興奮,他突生許多感慨。
余醫師說的對,只要他對她笑,她就回報一笑,情緒也平穩多了。
想起她從小替自己安排精英教育,就為了往後要接管東皇,剝奪了自己的童年,也剝奪了孩子該跑該跳的喜悅,孰料到了現在,因為一場意外,她反而像個孩子,無憂無慮地對著無尾熊扮鬼臉,學河馬打哈欠……
歎了口氣,坐在她專用且不與人分享的女王王座,看著四面直抵天花板的書架,還有挑高樓中樓設計的二樓書庫。
坐在這裡,她不覺得壓迫感很重嗎?坐在這裡,她都在想些什麼?對面是兩扇極大的落地窗,隔絕了她的自由和飛翔,雖然她這只籠中鳥是自願被囚的。
天才,真不是每個人都能當的。他忍不住這麼想。
回想余醫師說的話,沒人一出生就是女王。從小就那麼會替自己安排計劃未來的孩子,那麼世故洗練,根本就不像那個年歲的孩子。
她,是在武裝自己吧。
這是他唯一想得到,也合理的答案。
何老爺對公事沒太大野心,若不是為人仁厚,頗得人心,只怕總裁一位早就坐不久,而何夫人根本就不懂商場上的爾虞我詐,所以,還那麼小的孩子,在那時候就已經立下保護家人的志願了吧。
當他和呂競進來這個家時,她用高壓政策來武裝自己,防止他和呂競以下犯上。
其實,她會擔心他,他是知道的,但也許是她不懂得如何拿捏人與人的距離,因此每回的舉動到最後幾乎都讓他以吐血收場,就算他知道她的不擅表達,他也拉不下臉來對她示好,兩人就這樣,在劍拔弩張的氛圍互較高下。
說真的,他並不是那麼討厭她,只是嘴上說說,說久了,就好像是那麼一回事。
而她對他呢?真對他厭惡到想遺忘的地步?他到底是做了什麼事讓她生出這樣的反應?轉念又想,沒有半點在意,又哪來的厭惡?
這個問題,就算現在問她,也沒有答案吧。
歎口氣,收回視線,桌面上整齊不見凌亂,每枝筆每張紙、每一本書和文件全都放在應該放的地方,有如她近乎潔癖的個性。
從桌面上的書架取下一本文件夾,翻開,他驀地一愣。
上頭有著她娟秀卻又帶著瀟灑的字跡,寫著所有人的名字,寫著許多雜七雜八的細碎小事,也寫著她對東海岸開發的看法。
那是她出事前寫下的東西,原來她想開發的是森林之旅,走樸實的自然風,以不破壞當地自然為主,純粹為想接近大自然的人所打造的度假城堡……這不是他好幾年前曾經提過的案子嗎?
那時雖不是提議東海岸,但內容幾乎都一模一樣,只是當初她並沒有特別的喜歡或討厭,只說時機還不太對。
沒想到,她竟是放在心上的。
這一份認知深深地撼動他體內某個固執的部分。
不由得苦笑一記,再把文件放回原本的位置,不留痕跡得像是沒人碰觸過。
既然知道她這一份心意,那麼,接下來的工作,他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剛要起身,便聽見外頭傳來聲響,范季揚快步走回何瑞芽的房間,卻瞧見何夫人走了進來。
「你在這裡啊。」何夫人笑道。
「我看小姐已經睡著了,所以……」該死,他忘了把那工作室的燈給關掉,何夫人會不會誤會他了?
儘管那只是瑞芽在家的私人工作室,但裡頭也許有不少機密文件,他不請自入……
「噓,別把瑞芽給吵醒。」何夫人走近他,把他推回工作室裡。「也好,我剛好有事想要跟你談談。」走進裡頭,順手把門帶上。
「有什麼事嗎?要不要我去泡杯茶?」范季揚有些侷促。
「不用,泡茶這種事有別人會做,不是你的工作。」她在單人沙發坐下,對他招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