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眾人這次驚得更厲害,「啪嗒」的一聲響,楊山掉了茶碗,楊柳兒摔了手裡的筷子,楊杏兒更是驟然紅了臉,轉身就跑回房間去了。
楊柳兒一張小嘴微微張著,一雙大眼如探照燈一般打量著魏春。雖說農家規矩不多,但婚姻大事也是要透過媒婆牽線,找個借口相看,暗地裡打聽底細,如同魏春這般直接可就太出奇了。
直接跑到閨女家裡,當著閨女和親長的面直接說,我看中你閨女了,把她嫁我吧。這太膽大了,但不得不說,絕對夠爺兒們!
況且他方才話裡說了自己是良籍,也就是說他不是連家的管事了,不會低人一等。獨子、只有癱瘓老父,代表他的妻子不用伺候婆婆、立規矩,沒有小姑、小叔磨牙歪纏。薄有積蓄,說明他不會餓到妻兒,牙行更是表示有源源不斷的進項……
這簡直就同自己方才說的那些要求一絲不差,難道真是天上掉餡餅了?楊柳兒揪著辮子琢磨開了。
然而另一邊的楊山和楊田可沒她這麼粗的神經,楊山幾乎立時黑了臉,沉聲道:「魏管事,我們楊家雖然是小門小戶,但閨女也是矜貴,你這般冒然闖來說胡話,難道以為我們楊家好欺負嗎?」
魏春年過二十,雖然平日在外行事圓滑又精明,但初識情字滋味,同毛頭後生也沒什麼區別。白日裡見了媒婆上門,生怕楊家把自己認定的媳婦嫁出去,他當真是什麼也顧不得了,白日裡脫籍、卸差事、買鋪子,忙的連茶水都沒喝上一口,最後直接就奔了過來,哪裡還記得禮數規矩。
這會見楊山惱了,他才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行事魯莽了,若是楊家當真應下,那傳揚出去,楊家閨女豈不成了隨便誰衝上門都能娶走的便宜貨?
「楊大叔,是我魯莽了。您老別生氣,聽我解釋。」
楊山難得發脾氣,直接揮手示意楊田趕人,接著便轉身回窯東間生悶氣去了,楊田也沒有好臉色,扯了魏春就「送」他出院門。
魏春後悔得腸子泛青,想大聲解釋又怕惹來村人行熱鬧,到時候楊家定然更加憤怒,不過他也是個能豁出去的,一蹬腳就直接跪在院門外了。
楊柳兒悄悄跑去院門口張望了兩眼,末了回屋裡找姊姊說悄悄話。楊杏兒手裡正補著父親的一雙襪子,可惜這會心亂如麻,補丁都上了腳面子她也沒發現。
楊柳兒見了,捂著嘴笑個不停,湊到姊姊身邊小聲地道:「阿姊,這魏管事膽子真大,居然直接跑來說要娶你。」
楊杏兒當真臉紅的都要滴出血來了,聽見小妹打趣自己,輕輕唾了一口,罵道:「沒臉沒皮的東西,哪有自己給自己提親的!」
楊柳兒眼珠滴溜溜轉了幾圈,越發往姊姊身邊湊了湊,打趣道:「阿姊,你當真不喜歡魏管事?我看他不錯啊,長的不難看,又精明會做生意,最重要的是咱們都認識他很久了,比那些沒見過面的人要可靠多了。」
聽到這話,楊杏兒臉色更紅,惱得把襪子甩到小妹身上,「你看著好,你去嫁啊。」
見姊姊羞惱的模樣,楊柳兒笑道:「我還小啊,自然要阿姊先嫁了。」說著,一把抓過剪子把那補丁拆下來,隨口又添了一句,「今晚挺冷的,也不知道魏管事在門外跪一宿會不會落什麼毛病?」
「什麼?」楊杏兒聽了當即一驚,問道:「他怎麼沒走,什麼時候跪到外面了?」
楊柳兒卻是壞心的搖搖頭,一反方才極力撮合的模樣,笑道:「他惹惱了阿爹,許是打算跪著賠罪吧。可惜啊,阿姊又看不上他,跪多久都是白跪。」
聞言,楊杏兒是一口氣堵在胸口,跳下地倒了溫茶喝,末了又開櫃子裝作尋布頭做針線,但倒水時灑了一桌子,開箱子也差點咯了手,簡直是事事不順心。
見狀,楊柳兒憋笑憋得肚子疼,嘴裡忍不住又哼起了小曲。
楊杏兒到底忍耐不住,嗔怪道:「天晚了,你快睡吧,小心累壞了眼睛。」
楊柳兒這次倒是沒惹姊姊,從善如流的洗漱過後立刻進了被窩,半睡半醒間,只覺得好似有門扇開動的吱嘎聲傳來,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美夢也更香甜了……
楊山倒是不知這一夜自家門外跪了個大活人,早起掃地時見大女兒不時趴在灶間門口往外張望,他原本還有些疑惑,最後是楊柳兒笑嘻嘻的湊到他旁邊嘀咕了幾句,才解了他的心疑。
楊山一臉不敢置信,又向小女兒確認了一遍,「當真?他真跪了一宿?」
楊柳兒點頭,瞄瞄灶間裡心不在焉的姊姊,又笑道:「當然是真的,不過那人也冷不著。我方才跑去看了,他披著大哥的舊襖,膝蓋下面也有墊子,不知誰給送去的。」
一聽見這話,楊山愣了半晌,他哪裡會猜不到緣由,最後只歎氣道:「你去告訴那人,讓他走吧。昨晚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至於以後……再說吧。」
「哎,知道了,阿爹。」楊柳兒聽父親鬆口了,笑嘻嘻跑去門外。
雖然這一晚有馬車擋風,有大襖保暖、墊子隔涼,但魏春也著實吃了一番苦頭,這會正昏昏欲睡,見楊柳兒跑出來,立刻打起精神,開口問道:「柳兒姑娘,昨晚真是我魯莽了。楊大叔可是還在生氣,容我進去再請罪,可好?」
楊柳兒擺擺手,蹲下身子小聲道:「阿爹讓我來告訴你,昨晚的事就當沒發生,以後再說。」
魏春此時又冷又困,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倒是楊柳兒指著大襖和墊子笑道:「你趕緊回去吧,這大襖和墊子我得拿進去了,平日都是我阿姊收著的,可不好丟了。」
魏春這次可聽清了,臉上立時滿滿都是狂喜之色,楊柳兒卻是抱了大襖和墊子,吐一吐舌頭,一溜煙跑回窯洞去了。
另一頭,連君軒聽說魏春提親被拒一事,好幾日沒敢去楊家,後來從山上下來,在山腳繞了好久到底還是進了門。
他也是乖覺的,不等楊家人說話,第一個就先給楊山賠禮,「大叔,我家鋪子的管事給您添麻煩了。我實在不知他有這非分之想,讓杏兒妹子受委屈了。但他如今已是脫籍成了良民,我就是有心想替杏兒妹子出口氣也是不能,還望大叔不要怪罪。」
楊山心裡本來還真有點氣,畢竟平日兒子同連君軒交好,雖說貧富有別,但他也不覺得自家有何低賤之處,如今連家的奴僕跑來求娶自己閨女,怎麼說都有些打臉的嫌疑,可這會聽連君軒如此說,他又覺得自己有些多心了。
不說魏春已經離開連家自立門戶,就平心而論,自家不過是個農戶,魏春家底厚實又有產業,兩家做親,算起來也是大女兒高攀了,這麼一想,心氣平了,楊山的臉色也就好看多了。
於是他大度的一擺手,應道:「事情都過去了,你也別放心上。天色晚了,今晚在家裡住吧,正好柳兒惦記鋪子,明日捎她去城裡看看。」
「好啊,大叔。這天是越來越冷了,還是咱家的大炕熱乎,師兄和大哥都不在家,正好我橫著睡。」連君軒一副佔地為王的憊懶模樣,惹得楊山也笑了起來。
楊柳兒聽到連君軒上門,怕父親的倔脾氣會遷怒他,想湊過去幫忙打個圓場,省得自家二哥夾在中間不好做人。當然,她也有那麼一點點擔心連君軒會挨罵。
沒想到,連君軒不知什麼時候把她撒嬌裝傻的本事學了個十成十,兩句話就哄得父親露了笑臉,讓她忍不住衝著跨出門來的連君軒做了個鬼臉,末了又刮了刮臉蛋。
連君軒見狀,乾咳兩聲,厚著臉皮裝作不明白。
而楊柳兒惦記魏春那事,也不敢真惹惱他,趁著家裡人沒看見,拉了他去楊誠的書房,又是倒茶又是拿點心的,把這位大少爺伺候好了這才興致勃勃問了起來。
連君軒最喜歡楊柳兒圍著他忙碌,喝了茶,吃了塊酥脆小麻花才說道:「魏春的老爹是跟著我家老爺子上過戰陣的,腿上留了傷,躺在床上十幾年了。魏春的老娘死的早,但他自小聰明孝順,老爺子就把他放到鋪子裡歷練,後來他們父子又跟著我到這裡,平日在安和堂做事,偶爾給我打個下手。老爺子早有話留下,准他們隨時脫籍,自立門戶,但魏叔念著老爺子的恩情,一直不肯,這次魏春為了你阿姊,這才找到我那裡。」
楊柳兒越聽越覺得滿意,坐在椅子上興奮的晃悠著小腿,又問道:「那他家裡如何,不至於吃不上飯吧?有沒有什麼通房侍妾、交好的丫鬟,或者什麼青梅竹馬的表妹?」
連君軒聽得直覺好笑,趕緊嚥了口中的茶水,應道:「你都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平日忙著伺候老爹都來不及了,哪有那個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