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杏兒摔打著手裡的抹布,顯見是對這老宅的人半點都不待見。
楊柳兒聽了,靜下心翻找記憶詞典,末了也是偷偷吐了舌頭。怪不得姊姊會有如此態度,在原主的記憶裡,她同樣對老宅的人沒有好印象。
楊家祖父祖母是土生土長的甘隴人,住在西邊十里外的牛頭村,祖父有些沉默寡言,祖母就是典型的吝嗇鬼,尖酸刻薄。大伯務農卻好吃懶做,二伯據說在縣城做些小買賣,實際就是走街串巷的二流子,屬於見錢眼開的代表人物;四叔農忙下地,農閒進城做雜活,倒是個勤懇又倔強的脾氣,至於兩個伯娘……
楊柳兒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暗自提醒自己,娘親百日祭的時候一定要把家裡的貴重物件藏起來,省得兩個伯娘「錯拿」回老宅去。
楊杏兒沒聽見楊柳兒應聲,還暗怪自己多嘴,說這些做什麼,平白讓小妹跟著犯愁。
不想楊柳兒卻說:「阿姊你別擔心,先前阿娘最疼我,她的百日祭,我一定想辦法賺銀子,把酒席辦得風風光光。」
楊杏兒一聽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並沒有把妹妹的話放在心上,敷衍道:「好,阿娘知道你有這片孝心就好了。你呀,養好身子最重要。」
見到姊姊這副不信任的模樣,楊柳兒有些洩氣,心裡不禁埋怨這身子的原主實在是個不爭氣的,農家女孩硬是養出一身嬌氣,難怪連姊姊都不信任她。沒辦法,只能以後一點一點慢慢在家人心裡建立她的威信了。
陳二舅家裡也有活計,不過坐了大半時辰就要回去。
楊家人送他到門口,這粗豪的西北漢子彎下身子,摸了摸楊柳兒的頭,末了紅著眼眶走了,惹得楊柳兒心裡也酸酸的,下意識開口喊了一句,「二舅舅,你可常來看我啊。」
「哎,回吧,過幾日我再來。」陳二舅許是不願眾人看到他抹眼淚,頭也沒回的揮揮手就大步走遠了。
隔天便是陳氏的燒七了,楊杏兒早早就爬起來,忙碌著拾掇供品和紙錢,又要熬雜糧粥做早飯,楊柳兒不好躺著偷懶,套上襖褲也跟了出去,可一踏出門,清晨尚且冷冽的春風吹得她激靈靈打了寒顫,正好被楊誠看見,二話不說又把她攆回房裡去。
待得日頭升起,整個柳樹溝也變得喧鬧起來,雞鳴狗吠、孩童吵嚷,很是鮮活有趣。
楊家人吃了早飯,坐在堂屋裡等了好久,末了楊山起身道:「你們大哥怕是鋪子裡走不開,咱們先去墳上吧。」
楊誠三個剛要應聲,不想院門外卻有人在喊,「阿爹,都在家嗎?」
一聽見這聲音,楊誠和楊杏兒的臉上立時喜得笑了起來,一同奔去開院門,楊柳兒好奇自家大哥是何模樣,又不敢跟著跑出去,於是躲在父親身後往外走。
楊志同二弟楊誠一樣繼承了父親的好身材,但許是年紀多長兩歲,顯得更高壯。而長年在燒雞鋪子裡做夥計的楊志,讓他習慣臉上時時帶著三分笑,讓人一見就覺得喜氣。
楊杏兒正接過大哥手裡的包裹,扭頭見小妹探頭探腦的模樣,嗔道:「做什麼怪樣子?以前大哥回來,你都是第一個跑出來,今日怎麼還認生了。」
楊柳兒不知怎麼應聲,就嘿嘿傻笑著矇混過關,不想楊志卻是個愛玩鬧又疼妹妹的,三兩步就上前抱起她滿地轉圈,「小妹,想大哥了沒?大哥給你拿燒雞回來了,你不想大哥,那就不給你吃了。」
燒雞?楊柳兒被轉得頭暈目眩,想要表達一下興奮之情也顧不上。
好在楊杏兒跑過來救她,「大哥,小妹病剛好,禁不得這麼轉,快放她下來!」
楊志聞言趕緊放下小妹,見她果然小臉泛白,忍不住後悔的撓撓後腦杓,尷尬道:「我也是許多日子沒見小妹,一時忘了她身子不爽利。」
楊杏兒瞪了大哥一眼,還想問問小妹暈不暈,結果就見她不知何時居然把那只裝了燒雞的油紙包抓過去了,她好氣又好笑的在她額頭點了點,罵道:「虧我還擔心你被大哥轉暈了,你倒好,滿心眼裡都是吃。」
楊柳兒越發傻笑的更厲害了,她這純粹就是本能,誰能理解一個吃貨整日以雜糧糰子果腹的悲哀啊!
第二章 立志要發家(2)
楊志幾乎城門一開就急著往家裡趕,連早飯也沒有吃,楊杏兒把剩飯拾掇出來,楊志也不用妹妹再生火,胡亂吃了一口就跟著眾人一起往墳地去了。
陳氏去世的時候曾留下遺言,不願自己埋回牛頭村的楊家祖墳,只想離自家近一點。於是楊山作主,又同裡正打了招呼,把陳氏葬在楊家旱田和迷霧山之間的朝陽之處,周圍有幾棵矮松,環境也算清幽。
只不過通往墳頭的山路溝溝坎坎,有些難行,楊志不顧一早趕路的疲憊,直接把楊柳兒背在背上,這讓楊柳兒瞬間對這個便宜大哥又喜愛了三分,兩隻小腳晃悠著,不時望望風景,倒有些像出遊。
楊山本來心情沉重,但扭頭見久病的小女兒臉色紅潤,眉眼也好似活潑許多,心頭忍不住一鬆。
一家五口很快就到了陳氏的墳頭,楊志帶回來的兩盤點心、一隻燒雞,連同楊杏兒起早蒸好的饅頭,都擺在墳前的石板上。
楊山坐在旁邊跟陳氏嘮叨些家裡的瑣事,楊志則帶著弟妹們跪下磕頭。楊誠從懷裡掏出幾篇精心抄寫的經文放到火盆裡,楊杏兒哭得眼睛通紅,認真地給娘親燒了元寶和紙錢,末了又扯著楊柳兒到墓前跪下。
看著面前的墓碑,楊柳兒誠心誠意的磕足了九個頭,她不為別的,只為自己佔了這位慈母的女兒軀殼。想必她們母女如今已在九泉之下團聚,而她以後必然會竭盡所能,好好照料楊家眾人,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以此作為回報。
許是陳氏當真泉下有靈,墳頭旁邊的矮松無風搖動了幾下。
良久,楊山偷偷扯了袖子抹掉眼角的淚珠子,低聲招呼兒女們,「都回吧,別讓你們阿娘惦記。等過了百日就送她去投胎,下輩子投個好人家,省得再受苦受累。」說著,他有些哽咽了,起身掉頭就當先離開了。
楊誠紅著眼睛起身,帶著楊杏兒把祭品重新拾掇回籃子裡,楊志照舊背著楊柳兒,兄妹四個也戀戀不捨的下了山。
回到家後,此時已是晌午,楊杏兒把供過母親的燒雞,連同幾個和面饅頭放鍋裡熱了熱,下邊燒了一大鍋小米粥,一家人圍著桌子,難得吃了一頓團圓飯。
楊柳兒剛剛病癒,又折騰了一上午,吃過午飯就覺得累,回屋去就睡了。
楊志同父親和弟弟蹲在屋簷下,一邊曬太陽一邊閒話,問起楊柳兒的病情就道:「我還惦記小妹挺不過這場病,今日瞧著倒活泛許多。」
楊誠應道:「不只活泛了,還變懂事了,昨晚幫著大妹燒火做飯呢。」
「是啊,許是你阿娘保佑。」楊山也覺欣慰,末了又關心大兒,「鋪子裡累不累?你們那掌櫃是個吝嗇的,若是吃不飽肚子,就自己拿工錢買些乾糧。別惦記家裡,家裡用不到你的工錢。」
楊志卻是搖頭,伸手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小的布袋出來,晃動間嘩啦啦地響動,顯然裡面裝的都是銅錢。
「阿爹,我們掌櫃再吝嗇,鋪子裡也是賣吃食的,我怎麼會餓肚子?這是我這個月的工錢,您收著,再攢兩個月就能送二弟回書院讀書了。讀了這麼多年,不能就這麼放下,太可惜了。」
「不成,大哥!」不等父親說話,楊誠立刻擺手反對,「這工錢留著給大哥娶嫂子,我……我自己想辦法籌束修,不用家裡為我打算。」
楊山也道:「這麼多年來,家裡沒少讓你貼補,聽你弟弟的,自己留著將來置辦聘禮吧。你都十九了,到了秋天,怎麼也要相看媳婦了。」
楊志卻執意把錢袋子塞到父親手裡,笑道:「阿爹,我最近在跟著師傅學手藝,說不得師傅告老後我就接手了。到時候工錢定然更高,不會缺了聘禮銀子的。」
楊山想想小女兒生病欠下的外債,還有二兒子房裡那幾本被翻得起毛邊的書本,忍不住歎了氣,到底收了錢袋子,而楊誠則低了頭,兩隻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楊志拍拍兄弟的肩膀,有些事情不需要說,血脈親情無價……
等到楊柳兒一覺醒來時,天色已經擦黑了,她開了屋門,就看到堂屋裡都擺好飯桌了。
楊杏兒見她醒來了,就打趣道:「懶貓醒了,大哥回城去了,你都沒送一送。」
楊柳兒嘿嘿乾笑兩聲,湊到楊誠身邊坐了,楊誠摸摸她的腦袋,抬手給她挾了一隻雞腿,放進她的碗裡。
一隻雞長了兩條腿,中午楊柳兒已經吃了一隻,這時再厚的臉皮也不好貪嘴了,她直接挾出來送到父親碗裡,笑嘻嘻地道:「阿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