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嘴角輕翹,一時看得呆了,極想這時光就此打住。可惜家安抱了一隻布包和一隻匣子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開口就大聲道:「少爺,你怎麼不進去?」
連君軒當即轉頭狠狠瞪了多嘴的小廝一眼,再扭頭去看,楊柳兒已經睜開了眼睛,正擺著手弱弱同他打招呼,「連大哥,你來了。」
連君軒大步走進院子,三兩步順著坡路到了上窯前面,笑道:「你怎麼在外面坐著,可是又偷懶不做活了?」
楊柳兒皺了皺小鼻子,又往毯子裡縮了縮,小聲反駁道:「才沒有。」
這會離得近了,連君軒才發現她臉色紅得有些不自然,大驚之下也顧不上什麼,大手直接覆上了她的額頭,惱怒問道:「你是不是染風寒了?怎麼還坐在外邊吹風!」
家安先前惹主子惱了,剛剛抱了包裹和匣子小心翼翼的走過來,聞言趕緊討好的上前應道:「少爺,正好盒子裡有治風寒的藥丸,先給柳兒姑娘吃一丸?」
不等連君軒開口,楊杏兒已是拎了一壺熱水從灶間過來,聞聲就道:「小妹剛吃了藥湯,不能再服藥丸了。」
楊柳兒也怕極了吃藥,趕緊擺手拒絕,「就是就是,藥是三分毒,我多喝水就好了。」
連君軒聽她嗓子好似也有些嘶啞,心裡又疼又氣,趕緊扯了毯子把她整個人包起來,抬腳將她抱進屋子。楊杏兒看得彆扭,想說什麼時就聽小妹吵鬧著,「我才坐一會呢,快放我下來!」
「不行,外邊冷!」連君軒自顧自地抱人進屋,半點也不遲疑。
楊柳兒發燒本就難受,這會脾氣更壞了,惱道:「連惡霸!你快放我下來,這是我家!」
「就不放。」
「那我就噴氣傳染你,讓你也發燒!」
「使勁噴,能傳染我算你厲害,我可不是病秧子!」
「你才是病秧子!我以後再也不包餃子給你吃了!」
聞言,楊杏兒無力的揉揉自己的太陽穴,為自己方纔的小心思汗顏,這明明就是兩個鬥嘴的孩子,她實在是想多了。
倒是家安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極有眼色的接過水壺笑道:「杏兒姑娘,我們少爺又帶了兩包老饕記的油茶面過來,那個味道最是香甜,不如再去灶間重新燒了滾水過來。柳兒姑娘熱呼呼的吃上一碗,風寒也就好利索了。」
楊杏兒一聽也沒多想,就帶著他去了灶間。
雖然連君軒常出入楊家,但楊柳兒姊妹的閨房還是第一次進來,見楊柳兒吵嘴吵得累了,圍著毯子坐在炕頭歇息,沒空理他,他就好奇的在屋子裡轉悠開了。
這房間不算大,牆壁刷成淡淡的粉白色,兩扇花格大窗糊著淡青色的窗紙,窗下的一張黑漆四角長桌子上放了一套文房四寶,正是很久前他在書畫鋪子裡淘換的那套。桌角還有一隻大肚梅瓶,裡頭插著兩棵細瘦的白菜,許是裡面裝了水,白菜心裡長出一根細枝,上頭頂著雞蛋黃那麼大的一簇細碎小花,在這樣百花凋零的時候,別有一番趣味和新奇。
正對門口的山牆前立著一架博古架子,擺著的也是他平日淘換的小玩意,但其中有幾樣很是眼生。博古架子旁還有一個五斗櫥,漆色很新,顯然是新打製的,襯得大炕的炕梢那兩隻樟木大櫃有些陳舊,只是擦抹的很乾淨。
櫃子上放了兩床被褥和繡花枕頭,炕席是新編蘆葦,中間放了一張蝙蝠流雲烏木桌,桌面上放了一個針線筐,一套茶具就擠得滿滿當當了。
整個房間擺設很簡單,但隱隱又透著一種暖意,特別是見到大半東西都同自己有關,連君軒更是滿意。
楊柳兒勉強睜著眼睛瞧了一會變身好奇寶寶的連君軒,想開口打趣幾句,但又覺沒力氣,不一會就睡了過去。
連君軒看了一圈,一回過身就見楊柳兒歪著外腦袋,靠在炕頭睡著了,趕緊上前扶她躺好,毯子滑落的功夫,楊柳兒粉白色的脖頸就露了出來,令他忍不住眼神一黯。
當初楊老太太做的惡事到底還是留了惡果,這麼冷的天,誰不是恨不得把脖子裹得嚴嚴實實的,只有她寧可受凍也要穿圓領小襖,但凡有什麼裹住脖子,就憋得臉色泛紫。
連君軒恨恨隔空捶了一拳,極是後悔當日為什麼沒讓礦山的人把楊老太太活活抽死。
楊杏兒拎了水壺進屋,見得連君軒臉色不好,還以為小妹又說什麼惹他氣惱了。於是笑著岔開話,「連大哥,你是從書院過來嗎?我家二哥最近如何,這個休沐日會回來嗎?小妹前日嘴饞了,說要給你和二哥做些好吃食,可她這一病又耽擱了。」
連君軒聞言,心裡更不是滋味,抬腿就往外走,「我先出去一下,晚上回來住。」話音落地,人也出屋去了。
楊柳兒這一覺睡得極香甜,若不是肚子實在太餓,她都能一覺睡到天亮。不過爬起來,伸伸懶腰倒也覺得身上輕快許多,簡單整理一下頭髮衣衫就去下窯尋吃的去了。
此時楊杏兒正往桌子上端吃食,楊山和楊田說著閒話,見她進來都是驚道:「怎麼就出來了,也不披個大襖?頭上還熱不熱?」
楊柳兒笑嘻嘻的挨到桌邊,瞄了一眼菜色,笑道:「睡了一覺,現在好受多了。阿姊做了好多菜啊,正好我肚子餓得能吃下一頭牛。」
楊杏兒摸摸小妹的額頭,見確實不熱了,心下歡喜,嗔道:「就知道往自己臉上貼金,連大哥說回來吃飯,我這才多做幾個菜。」
聞言,楊柳兒皺著小鼻子委屈道:「阿姊偏心,連大哥家裡好吃的多了,不差咱家這一口……」
「誰說不差!」不等楊柳兒說完,連君軒正好從門外走了進來,手裡還拎著兩隻紫色的小貂。
楊山自從第一次上迷霧山,好運氣的獵到兩隻之後就再沒遇到過。這會就站起接過翻看,驚奇地道:「軒哥兒,這是你獵的?這小東西太精,跑得又快,可不好得手。」
連君軒拍拍身上的灰土,笑道:「我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抓到,正好入冬了,給柳兒做個圍脖,省得她隔三差五病歪歪。」
楊家人聽到這話都覺心熱,但楊山還是擺手拒絕,「這紫貂皮可是稀罕東西,上次那兩張皮子還沒這個好呢,小魏管事買去還給了好幾兩銀子,說是要給連老爺子做壽禮。」
沒想到連君軒卻是堅持,「我家老爺子收到這皮子也是送人,過幾日大叔若是獵到馬鹿皮,倒是可以換給我,到時候給老爺子做副鹿皮護膝,他怕是更樂呢。」
楊山聽他這般說,想了想也就沒再推拒,盤算著明日就上山多踅摸幾圈,一定給連老爺子找點好皮毛。
眾人說著話就圍在桌邊吃飯,楊柳兒挨著連君軒,見他手背上被樹枝劃了些細小傷痕,心裡忍不住有些感動,難得給他挾了幾塊紅燒肉,連君軒眼裡的喜意差點就要漾出來,心情大好之下就邊吃邊說起書院裡的事,聽得惦記楊誠的老少幾個都追問不已。
第十七章 魏春的提親(1)
第二日一早起來,院子裡鋪了一層薄薄的積雪,勤快的楊田抓起大掃帚,刷刷幾下就把院子掃得乾乾淨淨。
連強趕了馬車來接,說是連老爺子派人從皇都帶了東西過來,連君軒顧不得吃飯就要趕回去,楊柳兒跑著追到門外,塞給他幾個熱騰騰的羊肉大蔥餡餅,就是連強也得了幾個。
連君軒懷裡揣著餡餅,抬手揪了揪楊柳兒的花苞頭想說點什麼,但開口卻是,「你趕緊病好吧,本來就丑,這一瘦更像黑猴子了。」
連強正一邊歡喜啃著餡餅,一邊偷聽主子談情說愛,結果一聽到這話,差點一個跟頭栽下車轅。少爺啊,難道你打算不走尋常路?
不意外的,楊柳兒立刻黑了臉,惱道:「餡餅還我!」
連強一抖韁繩,馬車轂轆轂轆的就跑遠了,氣得楊柳兒直跳腳,一整個上午都抱著鏡子不時瞄兩眼,顯然對自己被封個黑猴子的綽號很是不滿。
楊杏兒見慣了自家妹子使性子,也沒在意,催著父親把兩張紫貂皮子拾掇出來,又翻了兩塊花色素雅的厚錦,琢磨給小妹做件斗篷,有事出門時往身上一裹,擋風又輕便。
楊山是個勤快人,如今田里的麥子已經安然過冬了,正好沒什麼活計,他一邊麻利的拾掇皮子,一邊囑咐楊田幫他磨柴刀和弓箭,預備趁著天好再進山一趟。
一家人正各自忙碌的時候,院子裡卻是來了客人。
一個穿著栗色對襟大襖,絳紅色細棉裙子,耳後戴了朵絨花的中年婆子邊笑嚷著邊進了門,「楊家大兄弟,在家嗎?嫂子來給你道喜了!」
楊山抬頭一見來人頓時有些發愣,但轉眼又趕緊笑著迎上前,「王七嫂子來了,趕緊進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