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木然的跪在院子裡,耳裡聽著院門外沙沙的腳步聲,憤恨的臉上都要滴出血來。不用說,整個宅子裡的丫鬟僕役定是都來看過熱鬧了,她的顏面澈底被剝個乾淨,明明她是真心為少爺打算,少爺為什麼不聽?那下賤的農家女到底哪裡好,讓少爺如此癡迷?
不說碧玉如何咬牙切齒,楊家那邊一如往日的和樂。
過節時候,晚輩送些節禮是應該的,楊山見連君軒送的布料和乾貨都不算矜貴就痛快收了,末了喊著閨女多做些好吃食。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楊柳兒也沒有偷懶,當灶主廚,楊杏兒燒火幫手,成果斐然,不到一個時辰就做了滿滿一桌子好菜,吃得全家人都是酒足飯飽。
飯後,院子裡擺了些水果點心,一家人天南海北聊著,末了,楊山和楊田先去睡了,楊杏兒惦記做針線,楊志楊誠兄弟也回屋說起了閒話,一下子就剩下楊柳兒和連君軒兩個。
不同於原本那個環境破壞殆盡的世界,大宇的天空極乾淨,中秋的月亮也是分外的明亮。那一輪金黃色的月亮施施然的掛在半空中,隱約可見上面點點斑駁的暗影。
楊柳兒忽地想起她那對嗜錢如命的爸媽,這時候是不是也在賞同一輪圓月,是不是後悔忽視她這個女兒這麼多年,亦或是他們對於她的消失根本就沒有任何感覺……
「想什麼呢,滿臉的惱色。」連君軒偶然扭頭,見不得她這副淡淡悵惘的神色,伸手用力揉了揉她的花苞頭。
果然,楊柳兒一掌拍下他作怪的手,嗔怪的瞪起大眼,極似被打擾了好眠的貓咪。
連君軒滿意的笑開了臉,問道:「說啊,到底在想什麼。」
楊柳兒對他這時不時的逗弄已經習慣了,不耐煩的扔了句,「沒想什麼,就覺得是不是天下各處的人這時候都在賞同一個月亮。」
「當然了。」連君軒仰靠在躺椅裡,隨手摘了一粒葡萄塞到嘴裡,含糊道:「南到海州,北到冰原,甚至皇都那些王公貴人……」說到一半,他的神色也黯了下來。
這個時候,皇都的將軍府裡,祖父一定領著一大家子人賞月,父慈子孝、兒孫滿堂,是何等的歡喜和樂,只是不知有沒有人想起他這個被攆到甘沛自生自滅的庶子?
楊柳兒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眼角掃到連君軒臉色有些鬱鬱寡歡,腦子倒是難得靈光起來,趕緊撒嬌鬧人,「連大哥,今夜月色這麼好,不做些什麼真是可惜了。你不是跟鬍子大叔學了劍法嗎?!舞幾下給我開開眼界好不好?」
連君軒剛回過神就聽到這古怪請求,當真有些哭笑不得。他想說自己是堂堂好男兒,習武是為了強身健體、保家衛國,可不是為了嬉笑之用,但眼前的少女雙手托著白皙的臉頰,大眼眨呀眨的,滿滿都是甜美期盼,他的拒絕怎麼也出不了口,只得認命的跳起身,折了一枝柿子樹枝,拉開架式,伴月起舞。
楊柳兒原本只是隨便扯件事做借口,沒想到這驕傲大少爺當真會應下來。
只見圓月的清輝徐徐從天上灑下,落在一身青衣的俊秀少年身上,抬手立足,姿勢變換間,光影交替,別有一種剛柔並濟的美,倒讓她看得癡了……
「好!」不知什麼時候,楊志楊誠兄弟也走了出來,大聲叫好。
楊柳兒回過神來,猛然紅了臉,為自己方纔的花癡心虛,趕緊湊趣的抓起一個果子扔出去,嚷道:「舞的好,本小姐有賞!」
聞言,連君軒腳下踉蹌,差點把自己絆倒,伸手撈了果子,恨恨應道:「打賞也要真金白銀,扔果子哄猴子呢!」
聽到這話,眾人忍不住都笑了起來,幾人又聚在一處吃了些水果,好半晌才散了,少年少女心裡那一丁點的悲慼不知何時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合眼前又望了望照舊安然掛在空中的圓月,一夜好夢。
楊家在城裡開了鋪子,這事自然瞞不過十里八村的鄉鄰。畢竟總有人去縣城採買或者辦事,只要一個見到,回來端著老碗蹲在村口吃飯時說上一句,就全村皆知了。
眾人還以為楊家背負了一百多兩的債務,沒十年八年是別想緩過來,沒想到不過兩個月功夫,人家不但還了外債,甚至還開了鋪子,這消息簡直像春雷滾過大地一般讓人吃驚,也炸醒了無數宵小之輩。
楊家老宅裡自然人人嘴裡都吐不出象牙,楊老太太甚至還想上門質問,結果被楊老頭死活攔住了。
楊六爺聽到風聲,讓家裡婆娘上門警告,楊山一家已經出宗,人家是富貴還是落魄,都同楊家沒有關係,但楊老太太若是敢鬧事,丟的可就是整個楊氏族人的臉,楊老太太不服,跳腳罵了幾日,可到底也沒膽子惹怒整個楊氏族人。
柳樹溝裡的鄉親倒是還好,有人說楊家許是撿了狗頭金,也有人說楊家這些年一直在裝窮,那些全是陳氏活著的時候攢了豐厚的家底。
當然,偶爾有那嘴巴歪的想起了連君軒,不由酸溜溜地道:「他家不是抱了條大腿嗎?興許是把那位少爺伺候好了,人家手指縫裡落下幾塊銀子也夠咱們忙活一年了。」
甘沛雖說地處偏僻、乾旱窮苦,但民風卻是淳樸,紅臉漢子們多豪爽義氣,聽到這話,立時就是罵聲一片。畢竟當初楊柳兒差點被楊老太太勒死,連君軒費心救命的事村人無所不知,而且楊誠身為柳樹溝裡唯一一個讀書人,連君軒是他的同窗好友又兼楊家恩人,平日不禁連君軒走動這都是應當應分,哪有把恩人拒之門外的道理。
更何況連家的事在甘沛也是人人知曉,一個沒有父母親人理會的小子,誰待他親近和氣,願意常來走動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不利於楊家的閒話剛一出現就被狠狠掐滅了,但楊家因何暴富,還是深深扎根在眾多鄉親的心裡。
好在楊家人對這事早就商量過了,剛一聽到風聲,楊山就找了個借口,請了三五個平日相處極好的村人到家裡吃飯。期間把連君軒如同自家子侄一般介紹給眾人,還道他平日在村裡走動,請大伙多關照。
這純粹就是客套話了,連家庶子再是沒人疼,也不必窮苦百姓憐憫照管,村人自然惶恐的回禮,末了忙不迭的應個不停。
待酒足飯飽,楊山又「顯擺」了一下自家院子裡的水窖。村人自然聽說過這新奇東西,如今親眼看到滿滿的一汪清水,任憑楊柳兒姊妹提出來澆菜、洗衣,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別提有多讓人羨慕了。
見村人討論的熱烈,楊山適時的說起這水窖是楊誠設計,陳家兩位舅兄接去這活計,每建一個都會分自家一半銀錢。他在地裡忙碌一年的收成,比不上兒子畫張圖得的進項,半個月就賺回來了。
村人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先前楊家敢擔下巨額債務,原來人家是有底氣的啊。想著又紛紛羨慕楊家有個好兒子,讀書人就是腦子靈光,書中自有黃金屋啊!
第十六章 慇勤的連君軒(2)
這樣一番隱晦的解釋過後,柳樹溝裡再沒人說閒話了,就算說起,也是盤算著是否送家裡小兒去開蒙,萬一能像楊家老二那樣有出息,裡的好日子豈不是指日可待?
也有家底比較厚實的,特意跑去楊家參觀了水窖,末了實在受不得那一汪清水的誘惑,拿著銀子找去陳家。
陳家舅舅們的生意當然更紅火了,哪怕天氣眼見進了十月,土地都凍了半尺深,依舊還有活計。畢竟這水窖不吃草也不吃料,早些建好,放上一冬,開春就能攢水了。
倒是楊柳兒有些吃不消,日日上山采樹汁實在辛苦,另外樹汁也不是源源不斷,總要讓勞苦功高的怪樹休養生息一段時日啊。
陳家兩位舅舅也不是貪心的,上門取樹汁時聽了外甥女的勸說,就停了生意。
這一日,刮了兩日的北風突然停了,天氣少有的暖和了下來。楊柳兒手裡抱著一隻鏤空雕花黃銅手爐,腿上蓋著一條絳紅色厚絨毯子,懶懶地窩在躺椅上打瞌睡。
楊杏兒在一旁守著小妹做針線,一邊做著針線活,偶爾替小妹扯扯滑脫的毯子。
許是楊柳兒先天體質太過不好,哪怕家裡如今吃住都很不錯,她也胖了長高了,但依舊在天氣乍冷的時候被風寒侵襲。昨夜又發了高燒,好不容易喝了藥湯發了汗,方才又嚷著窯洞裡空氣悶,鬧著出來吹吹風。
楊杏兒提心吊膽,又鬧不過小妹撒嬌,只得坐在一旁陪著。這會眼見小妹睡了,冷風也不吹了,就趕緊跑去灶間燒水,琢磨著做些清淡補身體的吃食。
連君軒到院外下了馬車,一抬眼就見坐在上窯前的少女。一頭黑髮鬆鬆的辮了兩個花苞,腦後的長髮只用了一條紅繩束著,白淨的小臉半靠在躺椅上,秀眉微微皺著,紅潤的小嘴嘟著,好似睡夢裡有什麼惹得她懊惱,白嫩的小手偶爾伸出來捋捋調皮的髮絲,那慵懶的模樣好似最貴氣的波斯貓,分外的嬌憨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