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先生,真的很抱歉!」店長仍是打躬作揖,就怕薛恭謙越想越火大把事情鬧大,到時候換成老闆出面,她的飯碗跟著不保。
薛恭謙壓根兒沒空理會店長,一雙冒火的眼睛,不可思議地盯著高典蓉遠去的背影,心想她真是有夠嗆的。
竟然能夠毫不在乎地當面辭去工作……這種員工,誰僱用,誰倒楣!
她太衝動了。
回到租屋,高典蓉第一件做的事就是面壁思過,後悔自己為什麼管不住脾氣,和薛恭謙槓上?
她將包包丟在餐桌上,深深歎一口氣。自從他們舉家搬到市區,已經過了三個月,她也一共換了三份工作,每份工作都沒有做滿一個月。
她不否認,她得了社會適應不良症,沒有辦法這麼快融入社會。過去幾年形同監禁的日子將她關在老舊社區,她每天醒來看見的是那些左右鄰居,打烊之後還是只能跟左右鄰居交談,加上她又必須照顧生病的母親,對於拓展她的社交生活來說無異是雪上加霜,間接導致她現在的困境。
她拉開餐椅,疲倦地趴在桌上,想藉著這單薄的依靠得到短暫的喘息。
台北居,大不易。
同樣的租金,過去在偏遠的舊社區可以租到兩層樓,換到市區只能租到三房一廳,而且其中一個房間原本還是客廳改建的。
生活的壓力,讓高典蓉幾乎喘不過氣來,但是人生就是這樣,無論多難都要活下去……
「小蓉,是妳回來了嗎?」
或許是她不小心製造出來的聲響,打擾到她母親睡覺,高典蓉才趴下來休息不到幾秒鐘,便聽到母親疑惑的聲音從房間傳來。
她連忙抬頭用手拍了雙頰幾下,命令自己振作。
「是的,媽,我回來了!」她推開椅子站起來,隨便一個轉身便能碰到她母親房間的門把,可見這房子有多小。
「媽,妳還沒睡呀?」她推開門盡可能保持笑容,不讓母親察覺出異狀。若是讓她母親知道她工作又沒做了,肯定會很難過,
「我整天都在睡覺。」高媽媽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一面抱怨,對自己滿是病痛的身體毫無辦法。
「我來。」見她母親想起身,高典蓉連忙趨前幫忙調整枕頭。
高媽媽拍拍女兒的手,心中有千言萬語難以吐露,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突然病倒,小蓉也不必那麼辛苦。
「妳今天好早下班。」高媽媽瞄了床頭的鬧鐘一眼,才三點半她就到家了。
「店長讓我早一點下班照顧妳。」無法對母親說實話,高典蓉只得說謊,儘管她並不願意。
「妳的店長人真好。」高媽媽全然不察異狀,單純以為女兒碰見一位好上司,很為她高興。
「是啊,她人真好。」高典蓉苦澀地笑一笑,把所有委屈全吞進肚子裡。
「要是我們能繼續開店那就好了,妳就不必這麼辛苦。」公司住家兩頭跑,還得留心行的安全。
「不要再說了,媽。」她知道她想說什麼。「我們開了十幾年的店,老實說也夠了,換跑道為別人工作其實也不錯,不一定非要自己開店不可。」況且現在景氣低迷,各行各業都很辛苦,老闆也不好當。
「話是不錯。」高媽媽歎氣。「但我就是捨不得那些老鄰居……」
她捨不得的恐怕不只是那些相處了十幾年的鄰居,還有無數的甜蜜回憶,她真的很愛那些曾經年輕的孩子。
「別難過了,媽。」高典蓉安慰母親。「總有一天,我們會再搬回去,到時候妳又可以和那些老鄰居見面。」
「但願如此。」高媽媽也知道這願望能實現的機會微乎其微,不禁重重歎氣。
母親失望的表情讓高典蓉欲言又止,她很想再說什麼話安慰老人家卻說不出口,一旦搬離原址,恐怕就真的再也搬不回去。
「典文呢?」她換個話題。「他今天不是只上半天課,應該要留在家裡照顧妳才對,怎麼沒看見他的人?」
「他哪有妳這麼懂事。」說到兒子,高媽媽就搖頭。「他放學回來以後,放下書包就跑了,我也不知道他要到哪裡去,他也不肯告訴我,我真怕他有一天會闖禍。」
兒子正值叛逆期,他們是單親家庭,自己又在生病,就算想管也力不從心,一切重擔只能交給比較懂事的女兒,也就是高典蓉。
高典蓉不想告訴母親,她弟弟早就闖禍了,每次一闖禍,都是由她出面收拾殘局,搞得現在她只要一接到他導師打來的電話就心驚膽跳,害怕她弟弟又在外頭跟人打架或是做出更離譜的事來,這些她都隱瞞母親不讓她知道,就怕她老人家傷心。
「媽,我看妳再睡一會兒吧!妳看起來很疲倦,還是多休息。」高典蓉不想再談弟弟的事,一方面厭倦,一方面怕被她母親看出破綻,乾脆引開高媽媽的注意力。
「被妳這麼一說,倒真的覺得累了,再多睡一下也好。」高媽媽的體力本來就不好,想到兒子力氣消失得更快,直想快點進入夢境逃避現實。
「嗯,妳快點睡覺。」高典蓉協助她母親躺好,坐在床邊直到她入睡,然後幫她把頭髮撥到耳後,安靜打量母親安詳的面容。
據說她母親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她一直很遺憾自己沒能遺傳到她清麗的容顏,雖然許多人說她長得很像她母親,甚至比她母親多了一些個性美,但她知道那些只是安慰的話,她比不上她母親脫俗的美。
只是再美的仙子一旦墜入凡塵,都會被現實折磨到變成凡人,她母親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高典蓉真的很心疼母親,年輕時被生活折磨,年老時被病痛折磨,人生的挑戰看似沒完沒了。
突然間,她母親露出一個笑容,高典蓉猜想她大概又夢見了那段最令她懷念的歲月,那些在早餐店忙出忙進的生活。
「安心睡吧,媽,一切都有我。」她為母親蓋好被子,悄悄離開房間,讓母親沉入遙遠的夢境,並祈禱她永遠不要醒來。
畢竟現實太殘酷,能逃避盡量逃避,至於逃避不了的人比如她,只能勇敢面對,她不希望母親跟她過著一樣的生活。
她要母親把所有責任都交給她,然而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扛多久?什麼時候會倒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看老天爺怎麼安排。
第2章(1)
空壓機的吵雜聲像是蜜蜂組隊獵食,在狹小的空間中迴盪,在寧靜的午後聽起來分外刺耳。
嗡嗡嗡……
由噴嘴噴出來的高壓空氣,雖然不見半滴水,威力卻不下於水柱,再細微的灰塵都能清乾淨。
高典蓉比她自己想像中更快找到工作,這次她找到的工作是在手工洗車店擔任清洗員。這個工作很適合她,她以前在早餐店,整天都在刷刷洗洗,有一定程度的潔癖,加上她凡事追求完美的個性,凡是她經手的車子一定外表洗得亮晶晶,內部一塵不染,工作能力深受老闆讚賞。
「蓉姊,我先去客戶那邊把車開回來,麻煩你看一下店!」
這天,生意特別好。高典蓉正在為一部巨無霸型休旅車清洗內部,不期然聽見店裡的工讀生在車外朝著她大喊,她敲敲車窗,表示聽見了,要工讀生儘管去忙自己的事。
由於景氣不佳的關係,老闆采遇缺不補的政策,原本一個星期前還有另外一名專職員工,他離職後老闆只願請工讀生,以至於造成只要多一、兩部車,就會忙不過來的窘境,高典蓉也很無奈。
她已經夠忙了,偏偏她現在清洗的這輛休旅車又不好處理,需要注意的小細節很多。
嗡嗡嗡……
她盡可能地將吹塵槍的噴嘴伸到車子的每條小縫隙,將溝裡頭的灰塵連根拔起,務必要讓坐在裡面的人感到舒適。如此抬頭苦幹不知過了多久,工讀生終於把車從客戶那邊開回來,一停好車就嚷嚷。
「蓉姊,別管那輛車了,先過來幫忙洗這輛車,二十分鐘後客人就要來取車!」
工讀生又是敲車窗,又是鬼吼鬼叫的,聽得高典蓉很不高興。
「幹什麼?」找死。「沒看見我正在忙啊,還敢吵我?」小心她拿吹塵槍噴他,餵他一肚子空氣。
「沒辦法,蓉姊。」工讀生索性鑽進車廂跟她盧。「這個客戶是老闆的朋友,他交代二十分鐘內一定要洗好車子,他接著馬上要用車。」
又是一個限定時間的傢伙,她對於這種人最沒有好感。
「拜託,我們是手工洗車,這麼喜歡趕時間,怎麼不去讓機器洗,還要來折磨我們?」機器洗車多方便,加油還有優待,運氣好的話還不必等。
「可以讓機器洗的車子,就不會送來讓我們洗了。」工讀生手指向停在後面的車輛,羨慕到快要流口水,「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才有機會開這種車子?」
隨著工讀生口水的痕跡,高典蓉看到了一輛豪華房車,市價至少值五、六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