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
張雀星赧著臉收住話,乖乖跟去,像個無怨無悔的小兵。
殷硅先進房,「你睡吧。」他背過身,收拾桌上文件紙頁。
她爬上柔軟的床鋪,僵硬躺下,這刻才感受到一陣羞怯,這樣要求好像太大膽了……
身旁床鋪陷落重量,席夢思大床的彈簧扭動一下,她屏息。
「喂。」
殷硅的喚聲幾乎害她跳起身擺出功夫架式,她用力嚥了嚥口水,平抑顫抖的嗓音,「……嗯?」
暖被蒙頭覆上,「你不蓋?」
原來是提醒她蓋被……她吐了口大氣,全身放鬆地血液回流。她揪住被沿,睜大圓眸盯著天花板。
嚇死了,還以為他想要做什麼……
「你不會在胡思亂想吧?」
殷硅背對著她躺下,冷不防的發話。
「怎麼、怎麼可能?!」心事完全被看透,張雀星漲紅臉,高聲強調,「我才沒有!」
「是嗎?」他轉過身,一雙眼瞳像火柴劃過暗夜,擦亮誘惑的光。他撐起身,橫臂箍在她兩側,傾近她,「那真可惜……」
他的氣息親匿地飄落她頰旁,輕緩如櫻辦,粉紅了她的耳尖。
她胃部抽蓄,全身似被扭緊的弦,伸指一撩,就會發出細細的顫音……他逐漸靠近,她掩睫。
「欸?」
極淺紛碎的吻落在臉龐。
張雀星睜眸,他卻已退開了去,躺回原位,彎眸覷她。
「很期待?」
「哪、哪有!」她激動起來,又羞又窘,「我才沒──」
他舒臂從後邊將她收在懷裡,熄了她的辯解,朝白皙耳殼呢喃安撫,「好了,明天開會得早起,別鬧了,快睡吧。」
她、她哪裡有鬧啦?
張雀星想瞪那個做賊喊抓賊的壞人,可是他的懷抱暖呼呼,安全得好像可以賴上一輩子,她癱軟四肢……
「本來要問什麼?」
殷硅的心情也晃蕩在不可思議的幸福裡,光是這樣接近,就非常非常想要把自己擁有的,都分給她。
只要她問,他什麼都會回答。
「呃……」這一刻太完美,她沒有破壞的勇氣。
可不可以就一下下,讓她忘記眼前的難題,至少在這稍縱即逝的片刻中,殷硅是她一個人的,只屬於她……
「沒事。」她搖搖頭,閉上眼,「真的沒事。」
殷硅蹙起眉,最近他沒有時間顧慮她的情緒,好不容易挪出空檔,她還要他猜謎。
「好吧。」那就算了。
明天得早起和同業商討補貨支援事宜,他得養好眠才有體力精神應付難題,不想多想了。
***
張雀星縮倒沙發裡,悄悄歎息。
屋子空曠荒寂,掛鐘答答作響的擺晃,音量被放大得很清晰,規律得令人想抓亂頭髮。
那晚以後,殷硅更加早出晚歸,他們根本碰不到面,他甚至有幾個晚上都說要住辦公室。
有時候午休時她會偷偷跑上去探看,辦公室裡幽謐僻靜,沒一絲聲響,她不敢進去:有時候她打電話關心,他的回應總是簡短又冷淡,好像她的問候很多餘;又有一次她買雞精想給他補身體,秘書卻說放他那裡就好,總經理在跟人談事情……
他在跟誰會面?
他真的夜宿在辦公室嗎?
張雀星簡直無法阻止自己胡思亂想。
是不是和陶總裁的事很順利呢?談生意還可以順便談婚禮,他們會笑得有多愉快……
鈴、鈴、鈴!
她宛如攀住浮木般的攫起話筒,只要有事能讓她甩脫惡性循環的黑色思想都好,都好。
「喂?」
「小雀!我今天休假,有沒有空吃個飯?」蕭宇白嗓音瀟灑,傳到她耳裡有如某種救贖。
「呃?好……」環顧寂寥的空間,她輕輕點頭。
***
「林桑,麻煩你了。」
殷硅從店裡送林桑出來,走進黑夜,遠處星子點亮了天幕一角,他微微躬身。
林桑揮手,「哪裡,那調度細節之後再談吧。」
黑頭車駛近,殷硅替他開門,請他上車。
「再見。」
砰,闔門,殷硅直起身。漆黑車體敏捷滑開,眼前視界闊朗,他赫然瞥見一雙偕影,並肩從對面停車場走來──
「當醫生都吃這麼貴的店喔?」
「這都是為了你呀!小雀,」蕭宇白口氣吊兒郎當,扶著她的肩過馬路,「只有這種店,才能襯托出你的氣質……」
兩人笑語繚繞,殷硅冷凝佇立原地,眼色比凍寒的大漢更加冷酷。
陌生的情緒太過激烈,他沒有碰過這樣強悍的情感侵襲著理智,他必須離開,不然自己都不知道會做出什麼反應。
他挪動腳步,目不斜視地往停車場走。
「硅?!」張雀星發現了他,愣住,「你怎麼會在這裡?」她連忙趨近,到他身邊。
殷硅置若罔聞,長腿逕自往前邁開,張雀星必須小跑步才能跟上。
「硅,怎麼了?」她伸手,碰到他的肘袖。
他慍怒揮開,旋身,尖銳地瞪視她。
「發生什麼事了?」她不明所以,擔憂地看著他,探出小小軟掌,「你臉色很糟……」
他別臉避過她的手,任其尷尬地晾在空中。
有人拉過了那隻手。
蕭宇白輕輕握住張雀星的手,順勢帶到身側,很保護的姿態。「小雀在關心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殷硅回望,眸光狠狠的緊盯住兩人交握的手,大掌在身側握實,青筋浮顯。
「這是我們的事,與你無關。」他終於掀唇。
蕭宇白稍頓,勾笑,「怎麼會與我無關?」他恢復親和臉色,還滲入一絲絲深情款款,望向張雀星,「如果你沒有守護小雀的能力,理所當然該由我來接──」
「也得等我們分手。」殷硅冷然打斷他,「現在,沒你多話的空間。」
說完,他誰也不看,轉身離開。
「等一下!」
張雀星咽口口水,鼓起勇氣喊出,「那你跟我說啊!既然是我們兩個的事,你就告訴我為什麼要這麼冷淡、告訴我你都在忙什麼啊!」
好多天的懷疑、好多天的不安、好多天的寂寞全壓在胸口,化成最深奧難解的謎菌,腐蝕她的心。
她就快要被嫉妒猜測融燒,她需要釋放,需要聽見他的解答,她等著回覆。
殷硅停步背對著她,胸前起伏。
五秒後,他繼續走。
「這算什麼?!」她再忍不住,激動得肩膀顫抖。「我們算什麼?!我們還在交往嗎?宇白哥哥說得沒錯──」
「不算什麼。」聽見別的男人的名字,殷硅怒火竄斷自制,倏然搶話。
欸?張雀星愕然,忘了自己要嚷什麼,怔怔聽他吐出令她心碎話語。
「如果你這樣覺得,就這樣吧。」
什麼?
她空著表情想,他果然說出來了,原來他這幾天的冷淡都是在等她引導出這場爭執,好讓他順理成章提分手,他好去跟陶總裁結婚……
他是,這麼想的吧?
張雀星動不了了,四周還有好多聲音,餐廳開門關門聲響、蕭宇白著急又關切的詢問、殷硅走遠的腳步聲……每一步,都像踐踏在她最柔軟的心尖,那麼痛。
「小雀、小雀──」
蕭宇白急著搖晃她的肩,似要確定她的靈魂還在不在軀殼內。
她卻只是木然著臉、放空思緒,感覺冷雨一滴一滴點在面龐,讓整個夜晚瀰漫潮濕的冰涼。
***
殷硅繼續住在辦公室,直到一個星期後,補貨事宜終於解決。
那晚沒法向她透露在忙什麼,事情繁複雜瑣的程度超乎預期,他決意一肩扛下;另一方面,內賊的調查也在暗中進行,不宜洩露半絲消息。
但結果怎麼會這樣?
他拖著疲憊身軀返家,一推開大門,便感到有什麼不對……空氣裡旋散某種積悶的塵埃重量,是房子無人居住的清寂氣味。
他將門開到最大,面對一室的孤單。
鞋櫃裡少了圓頭娃娃鞋、衣架上不見了眼熟的粉色大衣、客廳桌上沒了繽紛圖案的玻璃杯……不用過去看他已經可以想像,浴室裡的淺黃色牙刷、軟白毛巾,客房裡她的雜物,都消失了。
她悉數抹去曾經存在的痕跡,只留下兩隻信封,置在餐桌上。
殷硅走近,回憶突然蜂擁而至──
她拉他過來展示便當,她使出渾身解數做菜,他在這裡啐掉蛋殼,那時候她就在客廳,為兩人開始交往興奮得說不出話來……
空間蘊藏最細緻的記憶,彷彿站回同一位置,就會有一個她又蹦蹦跳跳跛著腫起的腳踝,跌進他懷底……他眼眶刺脹,用力眨了兩下才執起信。
第一封是辭呈,他直接放回桌上,壓根不拆開來考慮。
第二封,袋面空白,只寫著他的名字,看上去竟然有種孤零零的感覺。
他幾乎要嗤笑自己的多愁善感,從前也獨身了好多年,從來都無所謂,怎麼這次,只看見一個名字,竟就覺得那就是寂寞?
他展信,接獲了她遺留的隻字片語,像接收億萬年前星星發出的光芒。
硅,這段時間來謝謝你的照顧……我要回家去了,祝你和陶總裁幸福。
他凝眸盯著這幾句意味不明的話,心下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