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拔已經去坐飛機了。」
他走了……
沒跟她說上一句話,又走了。
也許她眼中的失落真的太明顯,連小女孩都看出來了,悄悄在她耳邊說:「把拔說農曆年會回來陪我過節,到時候你不可以再沒空了喔。」
「嗯,我再看看。」
替女兒檢查完功課,睡前聊聊幾句貼心話。也許是見到父親,女兒今晚情緒特別亢奮,都過半個小時了還一點睡意都沒有。
「好了,小寶貝,你明天還要上課,快睡。」
「好吧,下次再說。」在她懷中挪好最舒適的位子,終於甘心閉上眼睛。
「大姑姑——」安靜不到五分鐘,又開口了。
「還不睡?」
「再一句,最後一句就好。」
「嗯,什麼事?」有這麼重要,非得現在說?
「你都不擔心,把拔真的不回來了嗎?」
「你在這裡,他怎麼可能不回來?他非常愛你的,不要胡思亂——」
「我不是說我,是說你。」小女孩仰頭,對上她傻愣的表情。「他和妙妙阿姨天天都見面,說不定哪一天就在一起了,你真的一點都不怕把拔把你忘記了嗎?」
直到夜深人靜後的此刻,小冬兒已然入睡,她回到自己房中,再也沒了睡意,望著窗外徹夜無眠。
分不清是小冬兒的話,還是他將她諸腦後的可能,兩者誰帶給她的震撼比較大。
她和宋爾雅……小冬兒是幾時發現的?她們的關係……她也清楚嗎?如果知道,為什麼不說,人前人後仍喊大姑姑?是因為……心裡也怨這個不承認自己的混蛋母親?
因為太過震驚,她一句也不敢問。
宋爾雅說得沒錯,她是個膽小鬼。
她還記得,當時的人事調動裡也包含了董妙華,而且據說是宋爾雅親口指定要的人。一般而言,沒有家累或感情牽絆的,多半不會放棄這種可以一展長才的陞遷機會,董妙華是個優秀的女子,她不得不承認。
也許就像女兒說的,時日一久,兩人也就傳出好消息了,感情的事誰也說不準。
這是她自己說的,除了她,他可以和任何一個女人在一起,他從來就不欠她。
也許……心裡會有那麼一點點遺憾、一點點悵然,但是這樣對大家都她。
她躺回床上,試著讓心靈平靜,好好入睡。
凌晨了,她依然沒有如願睡著。
她坐起身,未加思索地抓起床頭盯了一晚的手機,衝動地撥了出去。
然後,她才在心底自問——撥這通電話是要做什麼?
手機沒有接通,轉進了語音信箱。
也對,他現在應該還在飛機上。不過就算到目的地,他也不會向她報平安,就像回來也不會特意告知她一樣,她已經失去那樣的資格。
他曾經說過,他不會永遠在原地等她,所以這一次,他真的走了,從她身邊走開,誰也留不住他——
分開後的一年,她終於確切地意識到,自己已然失去他的事實。
手機由掌心頹然滑落,她打開床頭抽屜,取出一顆安眠藥吞下,然後再度躺回床上。
這一次,她終於能讓自己睡著。
擁著被,一個人孤單單蜷臥,臨睡前,一顆清淚隱入枕間,這才肯對自己承認——她想他。
好想、好想聽聽他的聲音……
第8章(2)
他想她。
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夜空,每一次的航程裡,腦中想的總是她。
離開時,牽牽唸唸,回程時,滿心期待。
克制著不讓自己去見她,對他來說實在是一項巨大且艱難的考驗,但是他忍了,一次又一次,足足忍了一年。
會作這個決定,是一年前那晚,她喝醉酒,情緒潰堤,他抱她回房,看著她醉後寢不安枕的睡容,想了很多事情,一整夜沒有合眼。
他沒有想到她的罪惡感竟是如此地深,連在睡夢中,她仍然喃喃地道歉,對寧馨、對他、對小冬兒、對整個夏家……
即使,她再愛他,有什麼用?
即使,她對他說「我不要你」時,一聲聲說著無所謂,卻又哭得不能自己,那又怎麼樣?
這一切,都敵不過她內心的愧疚。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了,一旦她決定的事,就絕無轉圜餘地,即使為難了自己、賠上她的一切,也會一意孤行到底。
就像那一年,堅決與他切割,決裂——
小冬兒出生後,因為懷孕而休學的她,原本已經準備好申請復學的資料了,他也已經計劃好,先和小冬兒回台灣,等她完成這裡的學業再說,至於他們的關係要不要公開,一切全看她的意思。
她當時並沒有明確回應,只是淡淡哼應一聲,但他想,她心裡已經做好打算了。
那一晚臨睡前談完,半夜便接到台灣來的電話。
夏立樹驟逝,整個夏家亂成一團,寧馨正電話裡哭,除了「姐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寧馨很無助,他與她都知道。
那份復學申請暫時壓了下來,他們開始打點行李回台灣奔喪。
那時,他問她。「你想好要怎麼面對了嗎?」
一回去,怎麼解釋小冬兒的存在,就是首先要面對的,逃避不了。
「我不知道。」她有想過,但沒有料想到會是現在這種局面。
要怎麼對剛承受父喪打擊、傷心欲絕的夏寧馨說:「你從小傾慕、立志要嫁的男人,和我生了一個小孩!」她不知道自己說不說得出口。
「不然乾脆就說,我玩一夜情不小心玩出人命好了。」反正事實也的確是如此。
沒想到,隨口的一句玩笑話,竟真成了往後數年的對外說詞。
訂到機票返台的當天,她獲知另一項消息——她的母親在夏立樹去世的隔天便離開夏家,連同夏家所有能立即變現的資產及現金,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走得決絕,全無顧念自己還有一個女兒在這裡,她如此做法將使自己的女兒有多麼難堪。
換句話說,她被自己的母親狠狠背棄了。
得知以後,她表情木然空洞得可怕,一句話也不說,跟她說話,她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沉默地呆坐著。
他很擔心,當下便說:「我打電話到航空公司更改班次,我們晚一點再回去。」
她這個樣子,他實在不放心。
他甚至想,是不是他先回去處理,順便安撫大家的情緒,她晚一點再回去會比較好?否則現在這種狀況,夏家已無她立足之地,她回去必然成為眾矢之的。
但是依她的個性,他也知道她一定會回去面對,不可能逃避,所以他也只能設法讓她好過一點。
她終於有了反應——拉住他,似有若無地吐出聲音。「我先回去,你隨後。」
「為什麼?」這和他預想的完全背道而馳!
「我先回去!」
拗不過她的堅持,他更改了航班。
當時他便隱約明白她的決定。從她堅決不與他同行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打定主意,要將他們的關係隱瞞到底了吧!
他甚至覺得,他當時應該要比她更堅持,一步也別離開她身邊,就算她不承認他們的關係都無所謂,他有責任在她身邊保護她!
晚她一天回到台灣時,她幾乎已經變了一個人,空泛的眸底,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蒼白的臉容、冷寂的音律……她看起來像個活死人。
他無法相信,短短二十四小時裡,她究竟是面對了什麼。
是啊,她怎麼可能太好過,別的不提,光是黃鎮東平日對她們母女就已經頗有微詞,如今再發生這種事,她承受的屈辱謾罵絕對少不了。
寧馨是被保護在深閨的嬌嬌女,家中突逢遽變,別說是應對,光是心靈上都承受不了,那幾日昏昏沉沉,反覆發著高燒。
她二話不說地承擔起責任,打點喪事、照顧妹妹,甚至是面對母親造成的資金缺口,日日奔波……
夜裡,他心疼地擁抱她,替她額頭上的傷上藥。
想也知道,是黃鎮東砸出來的吧?
也是在那時,她用缺乏溫度的冷嗓告訴他——
我不需要你。
是你自己糾纏著我不放的。
那只是一個異國的無聊遊戲,我從來就沒有說過要跟你在一起。
你去找你的夏寧馨,找任何人都好,我們之間玩完了。
女兒?你說那是你一個人的,所以我才會勉為其難生下來。
請不要賴著我。
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有這段恥辱的過去。
她一直以為,他會恨她。
任何一個男人被視為恥辱、急欲抹去,都會恨她到至死方休。
但如果是一尊不會哭、不會笑,也不會痛的木偶娃娃呢?
她必須抽空了情緒,不讓自己有知覺,才能夠將話平板地自口中吐出,這樣的她,要他怎麼恨?
她一定不曉得,她當時的模樣有多讓他心痛。
他不想逼瘋她,她已經承受太多的指責與壓迫了,他不希望這其中也有他一份。在當時,她也無法再承受更多,他只能順著她,暫時瞞下一切。
憑藉著夏立樹留給女兒百分之三十,以及自己手中百分之十的股權持有,她進入公司,強迫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吸收、學習一切,擔起因夏立樹驟逝、母親卷款而去的衝擊下風雨飄搖的夏氏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