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其他人的受苦受難,馬希堯還能裝作沒看見,但是對於福公公,這個在母親過世後,始終忠心耿耿陪在他身旁,雖說性子有些跋扈,卻是世上僅存不多,真心關懷著他的老人,他無法再佯裝無事了。
「她對你做了什麼?」
不必指名道姓,主僕兩人都很清楚他們在說的人是誰。
因為在這世上善於使壞作惡的魔女並不多,不幸的是他家主子,就正好撿回了一個超大號的混世魔女。
「她……她她她……嗚嗚嗚……老奴不會說,大皇子,您自個兒瞧!」
一雙老肥手顫巍巍地移開緊捂著的老瞼,馬希堯見了瞪直眼,好半響擠不出話來。
這個一天不使壞就不快活的小丫頭呀!
居然拿他作畫用的石青、石綠、赭石和丹黃,在福公公臉上作起畫來。
而且還不是亂畫一通,她畫了只在對天狂吠,少了根尾巴的烏龜,旁邊還寫著——
無尾之龜靠著殼—虛張聲勢!
「你……你是怎麼讓她給畫成這個樣子的?」也未免太不小心了。
「嗚嗚嗚!小魔女會點穴,她一指點下,我整個人一僵,半個時辰還不夠她發揮嗎?」
「她寫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馬希堯光顧著細審那童心未泯的「畫作」,沒留意到竟將心底的疑惑問出口。
聽見主子這樣問,福公公再度嚶嚶哭了起來。
「大皇子聰明過人,怎麼可能會看不懂?嗚,您肯定是讓那鬼丫頭給帶壞,所以才故意這樣問奴才,這話不正是在嘲笑奴才沒尾巴,少了根男人有的『那話兒』是只只會仗著主子的勢,躲在主子給的庇護殼裡,虛張聲勢的王八!」
話一說完,福公公再度掩面,頭一回沒得到主子的應許就退開了。
盯著福公公扭腰飛奔的背影,馬希堯心底生慚,暗暗下了決定,這回無論如何也要管管那個小闖禍精了。
就在他斂起面容時,一道香影旋風似地撲至他眼前,正是那個製造出了一長串麻煩的罪魁禍首。
馬希堯正想開口訓人,卻讓對方緊挨著他的身子,一對藕臂纏住他的頸項,以及她每回一見他便先投懷送抱的「壞習慣」給弄窘了俊顏,好半天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終於回來了!」
小闖禍精在他懷裡磨蹭嬌嚷,像只向主人討寵的乖巧貓兒。
「人家好想好想好想好想你喔!」
俊眸閉了閉,他不許自己沉溺在她的嬌態裡。
他告訴自己,她口中的「你」並不是他,他不過是她失憶時的「代替品」罷了。
話雖如此,馬希堯還是無法讓自己不因她的親暱或嬌語而心跳加速。
吸氣寧神,他終於恢復了力氣,將那雙纏著他的小手拉下,並將她推離自己寸許,要自己別忘了該先幫福公公以及其他人討回公道。
「飄飄,你又幹壞事了。」他冷聲開口。
會喊她飄飄是因為她雖然忘了一切,卻經常作夢,她常夢到有人喊她「天飄飄」,於是就決定拿來用了。
在她的想法裡,名宇不過是個代號,叫「天飄飄」或是「地搖搖」,甚至是叫「鬼跳跳」都無關緊要,重點是能讓她知道對方在喊的是她就好。
她比較在乎的是那些被她遺忘的記憶。
尤其是那些與眼前男人有關的點點滴滴,她不想忘,也捨不得忘。
怪的是她明明在潛意識裡對他的「人」十足熟悉,卻對他的名字「馬希堯」三個字,陌生得不像話。
老實說,如果能有得挑,她才不要喜歡上一個以動物名為姓氏的男人呢!
像馬、像熊、像牛、像楊啦,都會讓她聯想到那些動物,並且一直想偷笑。
但人間事無法盡如人意,她偏偏喜歡上一個姓「馬」的男人。
如果將來她真嫁給了他,別人還得喊她「馬夫人」呢,唉唉,想想還真是叫人好生沮喪。
但若換一個角度想,冠了夫姓後她就叫「馬天飄飄」了,滿天的飛馬飄飄飄,這個好!這個妙!她喜歡這個畫面。
見她不出聲,唇角勾生著奇詭的笑容,馬希堯便知道她又在天馬行空地魂飛飄飄,沒好氣地將嗓音降得更冷。
「飄飄,我在和你說話。」
被他的嗓音冰到,飛馬咻地一聲從雲端上跌下。
天飄飄摸摸鼻頭、噘噘小嘴,小手把玩起他懸掛在腰際,象徵著皇子身份的翠綠玉玦,不太敢瞧他。
她是喜歡他的,但同樣的,她也是怕他的,怕他那過於正經冰冷的語調,
好半晌後,天飄飄才終於開口,「其實那些也算不得什麼大壞事啦,不過就是……就是和大家玩玩嘛!」誰教那些人那麼沒有幽默感。
見她嘴硬不認錯,馬希堯那張俊臉佈滿了寒霜,眼神冷漠地將玉玦從她手中抽開,決定和她逐筆把帳算清楚。
「抬頭看著我,天飄飄。」
連名帶姓地喊,聽得出他這回是真的光火了,始終垂著臉蛋的少女,終於顯露出了不安。
好啦好啦!早死早超生啦!天飄飄乖乖抬頭,一雙瞪大的無辜水眸,裡頭閃著星光點點,可憐兮兮地覷著馬希堯。
就像是一隻即將遭人遺棄的小狗,以眼神向它的主人控訴——
你不要我了嗎?主人!你生氣了嗎?主人!
不許軟化!不許動搖!不許退讓!不許中計!
馬希堯一邊在心底重申著在面對這小魔女時的「四不」原則,一邊冰冷開口。
「謹言池裡的白鵝,是讓你給拔光毛的?」
「哪有拔光?我只拔了一半,又沒讓它們著涼……」
直視著她的冰冷眸光讓天飄飄知道了他並不滿意這樣的答案,只好硬著頭皮再開口。
「天氣快轉涼了,人家是想幫你弄床鵝毛被嘛!你對我這麼好,我總得適時給點回報。」
「如果你真的有心回報,就別再在我回家時,讓我一路上飽受驚嚇。」
「有這麼嚴重嗎?它們只不過是少了點毛,還不至於會丑到嚇人吧?」
「單看一隻或許不會,可當它們一群沒命似地亂跑亂竄,那景象就會讓人作嘔。」
他必須說得嚴重一點,省得她日後再犯。
「好啦好啦!」可愛菱唇不悅地嘟高,天飄飄總算肯認錯了。「這件就算是我多事了,我會把它們全都捉回來,跟它們磕頭認錯,順帶為它們做心靈輔導,如果這樣你還嫌不夠,我不介意為它們來場『鵝掌按摩』,以紓解它們身心受創的緊繃。」
一番話聽得馬希堯俊眉深鎖。
這丫頭是真心真意地在悔過嗎?瞧瞧她,又是一堆鬼主意冒出頭。
什麼叫心靈輔導?什麼又叫鵝掌按摩?
她就不能有點屬於正常人的思路嗎?
這丫頭究竟是打什麼鬼地方教養出來的?即使失去記憶,依舊保有著她那潛藏於骨子裡,一有了機會便想整人使壞的老毛病。
馬希堯忍住歎氣,「你什麼都別做,你只要放過它們就好。」接著他清算下一筆帳,「那麼,那些路樹又是怎麼一回事?」
「那些路樹呀……」天飄飄亮出了一對可愛小虎牙,得意地笑著,「那可是一種創意發揮喲,要不院子裡的每一棵樹都嘛長得一個模樣,規矩死板,要多乏味有多乏味。」
「乏不乏味下關你事,它們都是有專人在負責的,你想要改變就得先經過人家的同意。」
「聽到了啦!下回知道了啦!』知道要先讓那些笨蛋點頭後再去做了啦!
天飄飄伸手摀住小嘴,不耐地打了個呵欠。
「不會吧,你真打算就這樣和我罰站在這兒,一樁一樁地清算到底?」
你本事,發火時還能站得直挺挺的,但她可是個「柔弱」女子,腳會酸的耶!
馬希堯挑眉,強行抑下那驟然湧上心頭的心疼,他不該心疼一個魔女的,她只是站著嫌腳酸,而別人可是因她承受了多少痛苦。
「對於你其他的惡作劇我尚能容忍,但你不該使壞到福公公頭上。」
按年歲福公公都能當她爺爺了,她怎能連他老人家都玩呢?且還玩得過分!
先前的事天飄飄都乖乖認錯,唯獨在福公公這一樁上,她不肯了。
「他活該!誰讓他先罵我的。」
「他罵你?」雖是含訝問道,但其實馬希堯心知肚明,要在謹言宮裡找出一個沒讓福公公罵過的人還真是少之又少。
但福公公這個人就是這樣,心不壞,就是嘴壞。
「是呀!他罵我不該纏著你不放,說我根本就不是我自以為的那個『跟你很熟』的人,你也不是那個我以為『跟我很熟』的人,他罵我不該藉口失憶,賴在這裡不走,不去試試能不能早點恢復記憶,連累你三不五時為我耽誤了正經事,還讓你壞了自己不碰麻煩的規矩,反正在他嘴裡眼裡,我就是一個麻煩精,一個沒有自知之明,不懂得被人討厭的麻煩。」
天飄飄愈說愈覺得委屈,向來澄澈無雲的靈眸裡,難得佈滿了水氣。
「因為我什麼都不記得了,無法反駁只能任由他罵,但就是因為受不了他的指控,所以我才會惡整他。你說你說!你自己說!他講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也當我是個甩脫不掉的失億麻煩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