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受不了他用這樣的語言刺激她的記憶,更震顫她的心。
這個可惡、可恨又可怕的男人,妄圖用一瞬間的軟弱和傷感來擊垮她對他的憎惡,他知道這是女人的死穴,也知道她忘不了三年前的那一夜,如同那只是昨天剛剛發生的事情一樣。
是的,她記得,當然記得!那一夜她陷入昏迷之後,也曾迷迷糊糊地醒來,有好幾次眼前迷濛晃動的都是他的身影,他一次次不厭其煩的為她換著額頭上的涼帕,似乎一夜未睡,到後來,他抱著她,只為了幫她平復過冷或過熱的體溫,讓她不至於病到渾身抽搐。
從沒有人對她那樣盡心盡力的好,父親、母親都將她看作可以獨撐一方大局的強悍女子,早早放了心,也放了手。她沒有像妹妹於佳立那樣讓父母操過半點心,沒有膩在父母的懷裡撒過嬌,討要過任何東西。
出門做生意,所有男人提及她,都是敬畏,沒有憐惜、沒有愛。
久而久之,她以為女人就該是這個樣子,或者該說,她甚至忘了自己還是個女人。
直到他的出現,這個混帳、這個妖孽用那樣的手段攪亂了她的心,讓她以為自己已被人愛了,被人強佔了,被一個本不相干的人硬生生地擠進自己的生命中了。
她惱怒、憤慨,皆因為不相信、不習慣。
三年來,她也曾冷靜下來仔細想過,倘若這人是真心,那麼好吧,只要他有朝一日回來,她會跟他離開,哪怕是做個乞婦,哪怕離鄉背井、漂流四海,只因為……那個人給了她愛。
但是如今,那個人是誰?那個人在哪裡?是眼前這個穿著一身王服,用邪佞的笑妝點著表情,肆意輕薄她身子的男人嗎?
或者,是她癡心妄想,那個純淨愛她的男人,其實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只是一場幻夢而已。
呻吟一聲,她閉上眼,混然未覺已有兩顆淚從眼角滑出。
但他看到了。
趙玄宸詫異地看著她眼角的淚水,起初他以為自己看錯,這個女人怎麼可能會流淚?她是在掉落深溝,孤苦無依之時還能冷靜思考,狠狠吃雞肉的堅強女人。
她怎麼會流淚?
但是用手指揩去那些濕潤,放在唇邊輕嘗時,那鹹鹹的味道卻印證了他的疑惑猜測。那是淚,是她的淚,而她,又在為誰流淚?
為了他嗎?
若是為了他,那這眼淚中更多的是愛,還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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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白佳音回到公府的時候,心藍公主的臉上儘是疲倦之色,但還在苦苦等候,顯然這一夜她也沒有睡。
白佳音對這位公主實在是很歉疚,事情走到這一步,自己的真實身份,和與趙玄宸的關係,又怎麼能對這個癡心等候救助自己的公主三言兩語說清楚?
「駙馬,皇叔為難你了嗎?」心藍公主一聽到她回來,急得連忙伸手去拉她。
「沒有。」她沉聲說。當然沒辦法告訴心藍公主,趙玄宸對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情,但是,有件事情卻又不得不說。「王爺命我以後每日必須到王爺府去一次。」
「為什麼?」心藍一怔,咬著唇說,「他是看出來了些什麼了吧?怕你會站在我這一邊。」
白佳音無聲地苦笑。趙玄宸看出什麼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被無端牽扯進這場風波的自己,要全身而退已經越來越不可能了。
昨天當趙玄宸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她本能地抗拒,「不,我不是你們朝中人,沒道理天天來拜見你。」
「不是拜見我,只是來見我。」他悠然地笑道:「我必須確信你每天都在皇都中,平安無事。」
「只要你不採取任何行動,我就會平安無事。」她惱怒地嘲諷。
他拉著她的手,那份冰涼很奇妙,有種堅定的力量。「那是你太不瞭解宮中爭鬥,白大小姐,就算全天下的人要害你,我也不會。」
「難道你要強留我一輩子嗎?也許有朝一日,心藍公主會看出我的身份和破綻,到時候……」
「天雀中沒有人敢違逆我的意思,就是心藍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她也不能趕你走,因為有我在,你是我罩著的人,或者,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讓你換個身份留下來……」他盯著她的眼,「做寧王妃,如何?」
「絕不!」她甩脫他的手,「我早晚是要回東嶽去的!」
他噙著笑,縹緲而冰冷地宣告,「你回不去的,永遠也回不去了。」
不管趙玄宸要採取什麼行動強留她一生,她在天雀朝內並不能一直這樣無所作為,而昨夜,作為安撫她的退讓,他居然主動提出協助慶毓坊在皇都內開店。
雖然不想靠這個妖孽幫忙,但是拋去成見,為了慶毓坊,這是最快、最好的方法。
於是她妥協了,但是要他答應,不會再對她採取任何過份的舉動。
他挑了挑眉毛,「什麼樣的舉動算是過份?要不要你先立張單子給我看?」
「王爺是明白人,不需要我直說。」她瞪著他,還好被他拽散的衣服沒有被撕破,否則她今日怎麼出門見人?
「還有,既然我同意每日來見你,你就不要再對公主有任何的為難。」她不是善心人士,但這次勉強留下來的一半原因就是為了保住心藍公主的命,她不想功虧一簣。
他再挑眉,「如果那丫頭不為難我的話,可以。」
「這朝中還有能為難你的人嗎?」她冷笑。對於已經是隻手遮天的趙玄宸來說,還有幾人會讓他忌憚?
但心藍公主這邊卻比她還要不放心。
她纖瘦的手緊緊抓住白佳音的手,那種力度讓白佳音很不舒服。她向來不喜歡與人肢體接觸,就是跟妹妹於佳立,姐妹之間也從未有過太親暱的舉動,不過看在心藍公主是個瞎子,又誤以為自己是個良婿的情況下,她只好忍耐。
「駙馬,白公子,多謝你肯留下來幫我。」心藍公主一相情願地感謝,「我弟弟,也就是當今陛下,實在年幼,只有我這個做姐姐的為他著想,而我能做的事情又實在有限。」她囁嚅著,「我知道這事情很讓你為難,也讓我很難以啟齒,但是我……駙馬若是憐惜我天雀幼主蒙塵,奸佞當道,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白佳音歎氣道:「我只是個生意人,不懂政事。」
「不需要駙馬太涉足朝政,只要駙馬肯幫我一點小忙,哪怕……」她羞紅了臉,「哪怕日後你要回東嶽去,我也絕不會阻攔。」
白佳音不由得為之訝異,跟趙玄宸的強硬扣留相比,這個讓她滯留在這裡的事主居然可以如此大度地容忍她今日離開?駙馬走了,公主豈不是要守活寡?她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果然心藍公主還有後話。
「這些年,我的衣食起居都由寧王一手操控,能見的人、能說的話,都不過在這方寸院子之內,除了方漢。你見過的,我這位管家,是看著我打小長大的,對我最為忠心,然而除了他之外,我能信賴的人也實在不多了。」
「公主……現在是想信賴我?」白佳音輕聲打斷她的話,「可我是個外鄉人,在這裡無權無勢。」
「所以我說這事情或許讓你為難,也讓我難以啟齒,我知道這是個不情之請,不過,」心藍公主吞吐了好半天,才終於說出目的,「公子來天雀,身上是否備足了用銀?」
白佳音何等聰明,立刻明白了。
「公主是想跟我借錢?」
「雖然我向來厭惡舞弊敗的貪官,但是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我也是個無權無勢的人,若是再沒有銀子,就真的沒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白佳音苦笑於這個公主天真的念頭,「就算我有點閒錢,公主想怎麼用呢?雇一個殺手去殺了寧王嗎?」
心藍公主搖搖頭,一絲恨意掛在唇齒間,「我要讓他生不如死!」
白佳音忽然渾身打了個寒顫。怎麼這個女孩心中有這麼深的仇恨糾結?就因為趙玄宸的大權獨攬嗎?
「駙馬……」心藍公主還在低喚著她,「我求你,就算我不是一個公主,只是你未過門的妻子。」
白佳音真是為難。這錢斷然是不能借的,借出去後患無窮,自己就等於在這場宦海風波中陷得更深了,可不借,這位公主可憐兮兮的樣子又讓她進退兩難。
沉吟半晌,她尷尬地說:「公主,這件事實在複雜,要從長計議,就算是寧王有該死之處,你現在勢單力孤,只憑著一方財力想聚攏反抗之力,只怕事還沒有成,就被寧王發現了。」
心藍公主聽出她的抗拒之意,臉色黯淡,但是語氣依舊堅持,「駙馬若是擔心自己的前途,我可以保證,人前人後,都絕不會將駙馬洩露出一個字。」
就算是她真的不洩露,難道趙玄宸就會不知道從天而降的一大筆財與自己有關嗎?白佳音苦笑著暗暗搖頭,還在想該如何勸解這個鐵了心的公主,外面,只聽方漢叫,「公主,有個自稱是駙馬隨從的人要求見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