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不樂見老朋友前面明明是陷阱,還義無反顧地跳下去……愛情有那樣致命的不理智嗎?「他不在Kaleido,或者我應該說,翔不在台灣。」
「他不在台灣?」鍾盼兒直覺地皺眉。「那他會在哪裡?」
「你真不熟悉他,是不?」胡繼銘嘲弄地反問,卻聽不出嘲弄的對象是她還是遠在德國的人……看吧,事到如今,你的女人居然連你會在地球上哪一處都不清楚,虧你還那麼掏心掏肺。「假如你不在乎他的話,我勸你還是別知道的好。」
「我在乎他!我真的在乎他……」盼兒的口吻飽含無庸置疑的哀憐,每說一遍在乎,心疼便多一分。「你告訴我好嗎?」
「鍾小姐,你現在有什麼資格向我討這項權利呢?三日後你就要結婚了。」
他無意赤裸裸地揭弄她的瘡疤,她婚期將近,是鐵一般的事實。
「我想知道!我求你!」盼兒著急地抓緊手機,不顧尊嚴地央求,也許最後仍是無計可施,但……「除了你們店裡的人,我不知道可以向誰問翔的事了……」
胡繼銘靜默下來,無從應付彼端那叱吒商場的女強人此刻彷徨的請求……一時間他也不知該從翔的哪裡說起比較好。因為他根本不曉得翔隱瞞她哪些,又透露了哪些。
低頭看著地板上的柚木條紋,他陡地開口:「從他現在在哪裡開始說吧,我想他應該在摩薩爾區。」
「摩薩爾?」盼兒喃念著這突如其來的陌生字眼,一時間不明所以。
「萊茵河下游附近,德國的產酒區。」他客氣而友善地提供她不足的地理常識。
「翔他去那裡做什麼?」
「還不是因為你!」胡繼銘半埋怨地續道。失戀的人都會去旅行散散心的,純粹指定動作,看風景呀,對著山谷大叫之類呀……她居然不知道!
全天下最愚蠢的水上活動莫過於一個人跳入愛河裡,他今日總算從老友血淋淋的例子中見識到了。
「他還好……嗎?」盼兒不確定地問。他會為了避開她,一個人躲到那麼遠的地方,是很不想再看到她吧?
「我怎知道!」他聞言嗤笑,別忘了翔在國外誰的電話都不接,歸園田居自己斷電斷線搞冷靜,他們又怎連繫得上?「沒有你應該很好吧,他酒廠的人也會照顧好他,你沒必要擔心。」
「酒廠?」她敏銳地捕捉到這字眼,狐疑地問:「為什麼你說他會有人照顧……」
「難道你以為他真的只是我們這裡的一個普通酒保嗎?」胡繼銘反問,電話中的默認忠實地告訴了他答案;他喉頭跟著乾澀,不管會不會說到一半破音了--「不是吧!喬曉翔居然連他是卡歷凡酒廠的總裁也沒跟你說?他是存心要你認定我壓搾員工,肯定是!」
「卡……」盼兒張嘴無言,腦裡一片空白……從沒猜測過他在酒吧之外有別的身份的可能;她在公幹進餐時聽過這個酒廠,但它不是經典老字號嗎?「怎麼……」
「他還有什麼是你不知道的?」他乾脆紆尊降貴地問。
「我……」
也對,不知道的話又怎麼知道自己不知道?胡繼銘驚覺自己問了個蠢問題,掩飾似地隨口列舉他所知範圍內的事--「那你知道他是私生子、原來家族是奧利航運嗎?嗯,不得不提的是……品酒協會的成員?學過柔道?還有他曾是GSAS的學生,讀德文系,跟你同一所大學喔,真巧。」
沒錯,他和謝是小人,當初讓征窘社調查過盼兒的來歷。喬曉翔這樣一面倒的死心塌地,怎能不自私地擔心他所愛非人、快要被賣去黑市?
昊天集團主席的學歷、成績沒什麼看頭,唯一值得注意的便是和翔曾經同校這一點,依某個凱子一開始便掏心以對看來,即使腦殘也能蒙到和這個八九不離十,這女人究竟對他做過什麼大恩大德啊?
反正不擔心她會洩密,他便橫下心腸劈哩啪啦自顧自講,機關鎗似的揭秘像銳矢穿過她亂哄哄的腦裡。他說話好快,才拚命捉住上一句,還來不及思索,接著下句便要溜走……她因太過衝擊的事實虛軟地按著檯面,左手吃驚地緊緊掩著嘴,怎樣也不敢置信。
不會的……怎麼可能?!
她和翔曾那麼親暱的身體交纏過,但胡繼銘口中的陌生字詞……真的是同一個人?
私生子?奧利航運?在美國同一所大學、德文……盼兒苦苦思索著自己整個大學生涯僅餘的稀少回憶……翔、喬曉翔……喬曉翔!
他是「他」,她見過他?!
「怎麼會?!他!」她失去平常的柔靜叫喊出聲。這下好了,原來以上的事她全不知情!
雖然隔著電話,但胡繼銘還是猜想到她愕然變臉的樣子而失笑。他揭開這些的本意是壞心眼地想著:鍾盼兒差不多也該知道她不要的男人有多優秀,進而後悔;況且臨別秋波也改變不了多少事實。
誰知鍾盼兒的反應取悅了他,他倒小小同情起她來……枕邊人瞞了她這麼多這麼久,想想也著實挺可憐的。他難得不站在兄弟那邊設想,卻忽略了喬曉翔只想以最單純新生的自己來面對所愛女人的心思。
「到了現在,你還想知道他的事嗎?」他被她的反應逗笑,心情還好地準備賞賜她。
「我要……」真逗!對方已經差不多被嚇到沒反應了,僅只餘些微意識。
「你身邊有紙筆吧?」他的話不怎麼有詢問的意味,她忙窸窣地撕下便條紙,胡繼銘巳開始串字給她聽,出乎意料地,那是一串網址。「我們夜店的網頁一進去會看到介紹,你skip掉,在留言和訂座欄側邊,有員工網志的。」
「嗯,這樣……」
「你心裡那傢伙有寫網志,不知道是第幾名瀏覽數的,通常有關他行內白酒的資訊……那些公開的沒什麼好看,操作的密碼我可以給你,你才有權限進去。」
盼兒聽到他的話,一顫,執筆的手變冷。「那密碼是……」
「很簡單,只是湊合三個老闆姓氏的英文拼音。我屬老鳥輩分,最小尾姓謝的則很少出現……這組號碼我們三個才知道,起碼在我的認知裡,翔的日用回自己洋名來寫,但是是德語的串法。」他像個大師指點迷津般,只差在沒有收錢。「你該不會忘記我姓胡吧?」
「我記得……」盼兒趕忙否認。「但另外還有一個老闆……」
「喬就是。」他拍拍額頭挫折地嚷,原來翔也沒有告訴她嗎?
「呃?」
她今天飽受驚嚇,從來沒有在任何一通電話裡抽氣聲如此不斷。
「我不知道他隱藏的日記你能看得懂多少,不過你要是沒法真心全意和他在一起的話,放過翔吧,反正他遲早會振作回來。」在這通對話中,該說不該說的他全代翔講出來了,不知道這樣是否有錯,胡繼銘忽然輕歎,在電話收線前的最末--
如果她最後還是放棄翔,他不會覺得意外。
「……又有多少人能夠真正有勇氣去改變自己的命運?」
第10章(1)
他違背了諾言。
答應過盼兒不出席她的婚禮,但此刻他卻帶著逸東集團的請柬隱身在豪華宴客廳的暗處,嘗試著不驚動任何人地安靜佇立。
那本是邀請胡氏旗下企業的。從德國回來不久,胡繼銘彷彿猜透他的想法,上來公寓把請柬丟到桌面上,他無言感謝地接過,雖然有其它管道可以拿到,但在短時間之內其實沒甚有把握。
飯店大廳的水晶射燈集中於台上及家屬的客席,正前方長桌擺著文件和花卉裝飾,預備新人在主婚人見證後即席一併簽字。整個宴會廳以溫和而莊重的象牙色布料佈置,造就一流高級氣派;川流不息的賓客、商貴在美食和酒侍間穿梭,熱絡地竊語交談。
兩方的家長客套著,他看見了由傭人推著出來坐在輪椅上的鍾應天,正和幾名政界要員融洽地談笑,另外的親家也如是,藉以擴展商業圈。
喬曉翔掃視手錶,距離兩方入席的時間還有近一小時,屆時他會繼續隱藏在二樓廂房直至儀式結束。
他只容許自己再自私一次,從無人注意的遠處親眼看盼兒安好、風風光光地出嫁,而她絕不可能會被他打擾到。
兩名同行的名媛手執香檳上前搭訕,被他婉拒,她們瞄視一眼,以為是場內當值的便衣保鑣,便沒趣地走開。
站得更近流曳至地的軟緞布簾處,侍者上前讓賓客挑酒,他執起一杯,避免自己顯得格格不入。
以為會一直站幾個小時……突然褲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
喬曉翔喉頭一緊!返回台灣之後,他才發現遺下的手機裡有好幾通未接來電,有夜店同事的、有盼兒……即使她之後再打來一次,他亦不敢接聽,怕影響她。
他揭開機蓋,就算忽略輕爍著的專屬燈光,螢幕中的號碼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