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水晶淡然一笑。「我是嫁給喬旋了。但這並不表示我忘了承煦。」她撫摸自己左胸口。「承煦一直在我這裡,他就像長在我心上的一塊血肉一樣,割除不掉,可是我必須活下去。承煦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但我必須活著,為我的家人,為每一個愛我的人。」
「水晶……」聽出好友話裡的傷感,夏海音又落淚了,這回,不為自己,是為了身旁這個堅強的女人。她展開雙臂,輕輕勾住葉水晶肩頸,與她相擁。
「喬旋……我很感謝他。」葉水晶輕聲細語。「如果不是他救了我,我早就死了,那我的家人一定會很傷心。我現在回想起來,覺得自己那時候錯得好離譜,幸好有喬旋,我才能繼續活著。」
「你做得對。」夏海音含淚。「你應該活著。」
葉水晶微笑,感到好友的憐惜,眼角也蘊淚。「海音,我有時候覺得愛情很奇妙,它是那麼強勢、那麼壓倒性,我們誰也阻擋不了,可是人不能只靠愛情活著,還有親人、朋友、理想、榮譽……我選擇了親人,喬旋選擇了從政的理想。」
「在宇選擇了榮譽。」夏海音怔忡地接口。
「你也有音樂啊!」葉水晶抬起頭,直視她。「要為了愛情放棄小提琴,你做得到嗎?」
她霎時茫然,不能想像為了誰遺棄音樂。
「我覺得當年朱在宇決定跟你分手,也未必全是自私的。」葉水晶理智地試著剖析朱在宇的心境。「他的確也有為你著想,勸你回維也納,是不希望你放棄音樂,放棄追逐自己的夢想。」
夏海音悵惘。「那麼,是我錯了嗎?」
「你也沒錯,誰都沒錯。」葉水晶黯然搖頭。「如果要怪,就怪你們當年相遇的時機不對吧!」
「那現在呢?還是不對嗎?」
「這我不曉得。為什麼你不自己問問他的心意呢?」
「要我問他?」夏海音驚恐。「我怎麼能?」
「自尊有那麼重要嗎?」葉水晶柔聲勸說。「就不能放下身段先跟他表白嗎?」
「不知是自尊的問題,是……」
「怎樣?」
夏海音驀地站起身,心亂如麻,面對知心好友,她不想說謊,但若是道出實話,會讓自己覺得自己好脆弱,她不喜歡那樣的感覺。
「跟我說吧!海音。」葉水晶看出她的猶豫,娓娓誘導。「我們不是好朋友嗎?不是說好了,不管發生什麼事,快樂也好、痛苦也好,都要跟彼此分享嗎?」
對,她應該說的,她也不想隱瞞。
夏海音毅然轉過頭,面對好友關切的容顏,顫著唇,吐露最私密的心聲。「我不敢問他,是因為……如果他再拒絕我一次,我大概會……心碎吧,我怕自己沒有勇氣承受那種痛。」
葉水晶震動,這才恍然大悟。那種試著從心上剝離血肉的痛,她很清楚,那種痛,人真的可以經歷第二次嗎?
她恍惚望著好友,夏海音也看著她,瞳神迷離,櫻唇微分,清淺的笑意猶如早春枝頭的殘雪,隨時會碎落——
「水晶,我發現自己其實很膽小。」
第6章(1)
這間藝廊,就是她跟徐俊祺平常幽會的地方嗎?
朱在宇倚在庭院門牆,望著眼前精緻小巧的建築,這棟日式的房子頗經歲月滄桑,但由於改建過,看來仍是乾淨舒爽,大片的方格玻璃窗迎進燦暖陽光,在前廳的榻榻米上投射光影。
這棟建築隱居在巷弄間,行道路上栽著蒼蒼古樹,綠蔭盎然,若是不經意,很可能錯過,顯然藝廊的主人開這間店並不為了營利,純粹興趣。
聽夏海音說,藝廊的主人是她的好朋友葉水晶,出身豪門,教養優雅,店裡不定期會舉辦講座或聚會,出入的都是藝文界的人士,很有歐洲文藝沙龍的格調。
「你說徐俊祺會來這種地方?」他不以為然地哼問。
她橫他一眼。「別看不起他,他經常來,他對繪畫跟古董都有些研究的。」
那個浪蕩少爺?朱在宇蹙眉。
夏海音彷彿看出他的思緒,清冷揚嗓。「他不像你想的那麼壞,去酒吧混也只是為了釋放壓力。」
哪來那麼大壓力要不時跟美眉們狂歡作樂?
朱在宇陰鬱地尋思。他不是沒想過夏海音身邊可能有男人,事實上他認為追她的男人肯定有一卡車,但徐俊祺?為何偏偏跟那種花花公子交往?她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比如……那個曾經與她在日本同台演奏的鋼琴王子,應該不錯,或者……該死!這關他什麼事呢?他幹麼要為她的終身大事操心?
正如她所說,他不是她爸媽、不是她什麼人,只不過是個花錢雇來的保鏢而已。
他沒資格管她,這樣的權利他很早以前便自動放棄了……
手機在口袋裡規律地震動,朱在宇凜然驅逐不受歡迎的思緒,取出手機,瞥認來電顯示,神色更加陰沉。
「爸。」
「你在哪裡?」朱存風語氣凌厲。
「有事嗎?」
「給我回家一趟,我有話跟你說!」
「我沒空。」他不假思索地回應。「我說過了,我接下一份工作,最近都不會有空回家。」
「你說的工作就是當夏海音的私人保鏢嗎?」朱存風聲嗓更冷,蘊著陰風陣陣,頗有山雨欲來的意味。
朱在宇倏地繃緊神經。
「別想跟我裝傻,我都知道了!」朱存風咬牙切齒。「沒想到你現在還跟那個丫頭混在一起,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會再跟她有來往嗎?你申請退役,就是為了當她的私人保鏢嗎?」
「我退役跟她無關。」朱在宇慎重聲明。
「無關個屁!」朱存風怒咆。「你以為老子那麼好騙嗎?我是老了,腦子可不糊塗!哪像你,一遇上那丫頭,整個人都傻了,連前途都要葬送在她手上!被記過也是因為——」
「爸,別說了。」朱在宇打斷父親。
「怎麼?你敢做不敢讓我說嗎?混賬東西!你真是存心想氣死你老子!馬上給我離開那丫頭,回特勤中心去!」
「我已經退役了,不再是軍人……」
「你這輩子都是軍人!你忘記自己答應過你媽什麼嗎?你說自己絕對不會再讓她失望,不記得了嗎?」
朱在宇深深呼吸。他怎麼可能忘?對母親的承諾與歉意,就像一道枷鎖,牢牢桎梏著他。
「總之你給我聽著!我絕對不會答應你跟那丫頭在一起的,她只會拖累你!子萱多好,又溫柔又善解人意,跟你一樣是軍人,彼此容易體諒——」
「夠了。」朱在宇落話,語氣平和,嗓音卻是絕對的冰冷。「我已經跟海音簽約了,至少在這半年期間,保護她是我的責任。至於子萱,我只當她是學妹,從沒想過要跟她有什麼。」
「你這意思是……非要跟你老子我作對不可?」朱存風氣得語音顫抖。
「不是想跟你作對,爸,是想請你讓我自己作主。我都過三十了,難道還不能自己作決定?」
「你的決定,就是背棄自己的承諾嗎?軍人的榮譽心,你這小子是被狗吃得一點都不剩嗎?」
朱在宇閉了閉眸,俊唇一扯,吐露自嘲的歎息——
「爸,你保重,我掛電話了。」
夏海音走出藝廊時,朱在宇正在庭院裡幫兩位女客人拍照,看她們言笑晏晏,頰染紅霞,很明顯是被這個身材絕讚的帥哥迷住了。
她以為他會等得很悶,沒想到好像挺如魚得水的嘛。這男人,該不會到哪裡都會惹來女人發花癡吧?
夏海音嬌容一沉,明眸倏綻冷光。
見她出現,朱在宇並未立刻迎上,不慌不忙地幫忙照好相後,才將相機還給女客,兩人仰慕地目送他。
「徐俊祺放你鴿子?」他走向她,低聲問。
她蹙眉。「誰說的?」
「不必誰告訴我,他沒出現在這裡,否則我應該會看到他的隨扈。」
「誰說他身邊有帶隨扈的?說不定他自己溜出來的。」
他聞言一凜,視線警醒地掃瞄四周,彷彿想探照出那個他極度不欣賞的男人究竟躲在何處。
她咬咬唇,正欲說話,葉水晶翩然走來。
「海音,要走了嗎?」
她回眸一笑。「嗯。」
「那下次有空再來。」葉水晶也笑笑,妙目往她身後的男人一瞟。「這位就是你的保鏢?」
「嗯。」夏海音猶豫兩秒,終於側身讓開,讓兩人面對面,介紹彼此。
「你就是葉水晶小姐嗎?」朱在宇禮貌地微笑。
「我是。」葉水晶同樣回他一個友善的微笑,打量他全身上下,掩不住讚賞。很有型的一個男人,氣質英凜出眾,掛不得海音喜歡。「朱先生既然來了,要不要進來參觀一下?我請你喝杯茶。」
「不用了!」夏海音連忙出聲,她不希望這兩人進一步接觸,怕好友在無意之間洩露自己的心事。
葉水晶看出她的顧慮,抿唇一笑,夏海音沒好氣地翻白眼。
兩個女人眼神交會,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