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君若兮愣愣地瞪著他寬廣結實卻帶著傷痕的背脊,不懂。
「我叫你上來。」練絕不悅地低咆,上來兩個字,他說得很清楚不是嗎?她是哪個字聽不懂?
「你……會後悔……」她輕輕一歎,放棄抗拒,順從地趴上他的背脊,在心裡補充了句:我也會後悔。
「我若後悔,再尋你晦氣便成,用不著你操心。」他惡聲惡氣地背起輕若羽毛的君若兮。
「可不是……」她的臉頰舒服地枕在他的肩窩,朱唇微微揚起一抹淺笑。
「你還不快指路,真想和我死在一塊兒?」背負著她的練絕仍舊沒好臉色,口氣粗暴。
「一點都不想。」她輕哼了聲,辛辣回嘴,開始充當他的眼,為他來個仙人指路。
第2章(1)
距離海邊十里,處於僻靜、鮮有外地人出現的小村落中,有一間極小又老舊的「揚升客棧」。
向來門可羅雀的「揚升客棧」今日好不容易來了兩名外地客投宿——長相凶神惡煞的男瞎子和美若天仙的女瘸子,掌櫃兼店小二既懼又喜,畏懼的是兩人渾身是傷,似乎惹了大麻煩,他可不願這間小小客棧被捲入什麼莫名的事件裡;欣喜的是,已經近半旬沒來客,女瘸子一來就先給了一錠銀子,說若他服侍得姑娘開心,待他們離去時,他將得到更多。
店小二勾起嘴角,為了那白花花的銀子,他可以拋下所有恐懼,滿懷熱忱地服侍他們。
男瞎子一進到客棧便要了間房,再粗聲粗氣地叫他送進一碗菜籽油,掌櫃兼店小二將菜籽油送進房離開後,右手拄著下巴,出神想著女瘸子那教人難以忘懷的美貌。
不甚大的房間內,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清晰可聞,已經用菜籽油清洗掉眼睛內石灰粉及拔掉插在右胸膛箭矢的練絕正惡狠狠地瞪著坐在對面,一臉無事、絕美依舊的君若兮。
君若兮優雅地捧著清淡若水的茶輕輕啜飲,彷彿身處華美舒適的亭台樓閣,而非窄小簡陋,門板床榻還遭白蟻蛀蝕好幾個洞的破舊客棧。
練絕瞪大雙眼,胸臆間怒火狂燃,見她猶氣定神閒,宛如不曾做過對不起他的事,心頭的火燒得更旺了,他的雙手緊握成拳,強忍著不上前掐住她美麗纖細的脖子,邊搖晃邊大聲對她咆哮,用力吼出這五年來的怨恨與不滿。
事經五年,再見到他,她怎能如此平靜?怎麼能如此美麗?她應該要羞愧到躲在哪個洞裡,沒臉面對他不是嗎?
更教他氣憤的是,她那該死的容貌,該死的一舉一動依舊深深蠱惑他,讓他沒辦法二話不說,一刀砍下她的腦袋。
「這茶淡得像水,完全嘗不出茶味,一點都不甘甜。」君若兮打破沉默抱怨道,徹底漠視身體的內傷,及外表的其他傷口。
「你以為你是投宿在京城的大酒樓嗎?況且要真那麼難喝,你不也喝完一整杯了,還有啥好抱怨的?」同樣漠視傷口的練絕沒好氣地譏她。
這個女人像是生來氣死他的,說出口的每個字都能讓他氣得牙癢癢,直覺告訴他,她是故意找麻煩,想看自己究竟能容忍她多久。
「我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忍受不斷擴散的痛楚,淡淡一笑,伸手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難喝的茶水,優雅啜飲。
君若兮藉由喝茶的動作,透過杯緣悄悄打量怒火中燒的練絕,其實內心正惴惴不安,並未如表面上表現的平靜。
她心知肚明,五年前自己刺了練絕一刀,此事絕對不會船過水無痕,就這麼了了,換作她是練絕,斷然會眉頭也不皺一下地殺了惡意欺騙自己的人。心高氣傲的練絕因她承受背叛苦痛,練功練到差點走火入魔,整個人時常陷於狂亂,她虧欠他太多、太多了,依她猜,此刻的他定是正在盤算該要她怎麼償還這些債,才會暫且按兵不動。
「我只看到你惹人厭的地方,倒是看不出你有半點委屈。」練絕不痛快的冷哼了聲,她的過於平靜,像根針深深扎刺著他,讓他想要激怒她,讓她同自己一樣狂怒叫囂。
「你是頭一個說我是惹人厭的人,通常大家見到我都還滿喜歡我的。」她輕輕一笑,偏偏不發火。
「那是他們瞎了眼,才會看不清你的真面目。」他怎會不知她天下無雙的外貌有多吸引人,會有多少男人受到迷惑,因為他也是其中之一。
「原來從前你的眼力不好,像瞎了眼,我直到現在才曉得,真是失敬。」她極力不因傷口的痛楚蹙眉,笑吟吟地諷刺道。五年前那一刺,他們倆算是撕破了臉,她已沒必要再在他面前扮演柔情似水、溫柔婉約的君若兮,因為真正的她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
明知這一番話會把他氣得雷霆大發,但她就是忍不住要捋虎鬚,好似不藉此,就無法證實他依舊活得好好的。
不該是這樣的,她不該緊緊將他揣放在心口,不該在乎他在乎到耳聞父親暗中召集人馬沿路埋伏,意取他性命時,連想都不想,便偷偷瞞著父親離莊,快馬加鞭趕來助練絕脫險,即使知道他不樂意見她出現,即使知道他會很樂於殺了她,她仍是沒有半點猶豫地趕了過來。
她見過太多比他俊美、瀟灑的武林俠客,可他卻是唯一教她記掛,始終縈繞在心頭的人。
也是她此生不能再碰觸的人……
「君若兮,你真的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怒火高張,成拳的右掌用力重擊了下桌案,早已被白蟻蛀蝕的木桌哪堪重擊,應聲倒塌。
君若兮眼明手快、滴水未濺地捧起她的茶杯。
「我應該殺了你!」練絕氣憤到結實的胸膛不住劇烈起伏,經脈再次狂亂逆走,他以幾個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
理智告訴他,這個女人留不得,早點出手殺了她,積鬱在胸口的沉悶、仇恨、不平就能及早獲得解脫,他真不懂自己究竟在遲疑什麼,為何還會被君若兮的一顰一笑牽動,她對他已沒有利用價值,到底他還在眷戀什麼?
莫非是對她餘情未了?不!不可能!他早就看清她了,像她這種為達目的而用盡心機的女人,根本就不值得他留戀,所以他要殺了她!一定要殺了她!
馬上、立即、毫不猶豫直接動手!
霸刀再一次凌厲架在她脆弱的頸際,沉重的呼吸自鼻翼噴吐出,練絕忿忿地瞪著她。
君若兮捧著手中的茶杯,纖細的身形動也不動,連眼睫都未顫一下,果然欠下的終究是要償還,假如今天她注定要命喪於練絕之手,她,無話可說。
「為什麼不說話?」她動也不動,任人宰割的模樣讓他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一點也沒有復仇的快感。
「我沒什麼好說的。」她輕淡說道,苦澀地嚥下所有的痛。
水燦明眸不受控制地盯著練絕,他身上佈滿大大小小的傷痕,流淌著鮮血,也不予以理會,黑髮如同他的人張狂凌亂,整個人看起來好狼狽,這樣的他哪裡值得她記掛在心上整整五個年頭?哪裡值得?
「什麼叫沒什麼好說的?難道你不打算求饒?」練絕一雙深邃的黑瞳牢牢盯著她,縱然她一身黑色勁裝,但仍掩不去其絕倫美麗,只是……只是她身上流淌著血的傷太過於礙眼,礙眼到令他感到更加不愉快,而且那些傷絕大多數是由他造成的……
為何要感到不舒坦?他傷她理所當然,為何要產生愧疚、憐惜之情?她不是他想要的女人,他恨她!那強烈的恨意已茁壯到無法拔除!所以他要狠下心,不理會心裡對她是否還存有除了恨以外的情緒。
管她流了多少血、胸口受的內傷是否疼痛難耐,一概與他無關!
「求饒?」君若兮笑出聲,好似他正在同她說笑般。「不論遭遇怎樣險境、窘況,我從不跟人求饒。」她的自尊絕不容許她為了活命,而向人低頭下跪。
「是啊!我怎麼會忘了你是高不可攀、柔情似水、容貌出塵聞名天下的君家莊大小姐,你爹又是名震天下的武林盟主,這樣的你,該是受眾人簇擁、奉承不是嗎?怎能卑微地向人求饒,不過很可惜的是,今日你面對的是看穿你的我,為了性命著想,你還是求饒吧!」他不信她真不看重自己的性命,就是要等著看她聲淚俱下,對他屈膝下跪,哀求他的原諒。
「你說得對,若想要活命,我最好拋下自尊,抱住你的大腿,懇求你的原諒,但是,我、不、要!」她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他的要求。
她的固執、她的驕傲、她的自尊,絕對不容許任何人踐踏,即便是纏繞在心頭整整五年的他,也不許!
她的斷然拒絕、刻意挑釁及尖牙利嘴,讓練絕有了她終於露出狐狸尾巴的感覺,就知道這女人絕對沒他想得那麼好,自己絕不能再受她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