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魯莽可比你遜色許多。」他反唇相譏。
車內的薛紹春有趣地看著他們,發現自己成了多餘的人,便高聲喊道:「我走了,兩位好好照顧自己囉!」
林紫萱立刻停住腳步回頭對他說:「謝謝您,薛……」
「忙你的去吧!」譚步平的聲音壓住了她的感謝,頭都不回地向後揮揮手。
馬車掉頭離去,他訓斥林紫萱。「不長記性的女人,你該感謝的人在這兒。」
「可是……」
林紫萱正想辯解,身前的一道門開了,一個身披短襖的老人手提一個燈籠出現在門口,看到月光下的譚步平時,笑容在滿是皺紋的臉上漾開了。
「啊,是少爺回來了?!」
「阿金伯,是我。」譚步平輕快地走過來。
「果真是少爺,我聽到馬蹄聲,就尋思著是少爺回來了,快進來、快進來。」阿金高興地喊,將門推得更開。
譚步平立刻示意林紫萱跟隨他進了大門,阿金將門關上,看著跟在少爺身後的林紫萱,口氣略微遲疑。「這位姑娘是……」
譚步平立刻接過話說:「她是林家灣來狀告吳胖子的,今夜先在這裡住一宿,明早得去擊鼓。阿金嬸呢?」
「我在這兒。」一個聲音宏亮,面容慈祥的女人從裡面出來,圍著譚步平轉了個圈,高興地說:「少爺,你可回來了,阿金嬸可想你啦!」
「我也很想你啊,可是現在太晚,我們明天再說吧,我好睏。」譚步平說著打了個哈欠,指指林紫萱。「你先照顧她住下——哦,對了,你餓不餓?」他問林紫萱,可沒等她回答又對阿金嬸說:「找點東西餵她,帶她去賞琴軒,讓她好好睡一覺,明天才有勁擊鼓,跟吳胖子鬥。」
說完,他沒跟林紫萱說一個字,逕自穿過庭院,往林蔭掩映的另一頭走去。
「少爺,等我給你掌燈。」關好門的阿金伯急忙提著燈籠追他而去。
阿金嬸看著他們的背影,輕輕歎了一口氣,回過頭來對林紫萱笑道:「看我,只忙著跟少爺說話,怠慢了姑娘。」
「不礙事,是紫萱深夜來此驚擾了阿嬸和阿伯。」林紫萱小聲地說。
阿金嬸看著她娟秀的容貌,喜愛地說:「姑娘真會說話,不過這樣的驚擾可是阿嬸求都求不來的。來吧,跟阿嬸進屋去。」
說著,她摘下懸掛在院內的一盞燈,引導林紫萱進了屋。
越往裡走,月光越淡,阿金嬸手中昏暗的燈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因此林紫萱只能看到眼前的路,並不能看清四周的環境。
「阿嬸,這裡是譚家老屋嗎?」她聽到腳下的木地板發出咯咭聲,猜想這屋子應該有些年代了,是所名副其實的老宅。
「是啊,這是少爺的曾祖建的,到少爺這輩就四代了。」阿金嬸歎息道:「蓋這麼大的屋,該有四世同堂、子孫滿屋才好,可惜譚家香火不盛。」
對阿金嬸的感歎,林紫萱很好奇,可是想到初入人家,不便多嘴,於是沉默地跟著她走進一間乾淨舒適的房間。
「今夜你就在這裡睡吧!」阿金嬸將燈放在桌子上將其挑亮後,對她說。
看著這間門窗欞花玲瓏剔透,雕樑畫棟風雅華貴,陳設的傢俱古樸精緻,而且寬敞舒適的房間,林紫萱驚奇地問:「是誰住在這裡嗎?」
阿金嬸用手摸索著光潔的桌面,道:「沒有人,這裡是老夫人的臥室,十年前夫人去世後,老爺帶著少爺到京城去了,這房就一直閒著,三年前老爺過世,少爺讓我隨便處理這裡的東西,可我寧願保留這房裡的一切,就當夫人、老爺還在。」
「那、那我不能睡在這裡……」一聽這裡是譚步平父母的居所,林紫萱當即驚慌地想離開,但被阿金嬸拉住。
「姑娘不要擔心,這是少爺安排的,再說,這麼晚了,我也沒法給你弄出一張床來。少爺可從來沒帶姑娘回家來過,更別說還是位美姑娘?若老爺、夫人天上有靈也會高興的。」
她的話讓林紫萱很不好意思,她低垂著頭,扭著手指頭說:「阿嬸取笑了,紫萱不過是身陷困境、窮困無知的村姑,譚公子仗義相助,紫萱感激不盡,只是我從來沒睡過這麼大的地方,也不敢冒瀆前老爺和夫人。」
「姑娘不光面相長得美麗清秀,人也聰明伶俐。」阿金嬸讚許地看著她。「放心吧,我家主人都是活菩薩,不會怪你的,今夜就好好睡一覺。」
說著又關心地問:「少爺說姑娘是林家灣人,那殺千刀的吳胖子又害人了?」
「嗯……」她的慈祥和關心讓林紫萱情不自禁將家裡發生的事簡單告訴了她。
聽了她的敘述,阿金嬸又連連咒罵了數聲吳胖子,罵完了,又去廚房取來一些吃喝的讓她吃,安慰她好好睡覺,說明天一早阿金伯會讓人駕車送她進城去敲登聞鼓,讓那賊官在知縣大人面前現出原形。
沒法拒絕這好心的安排,林紫萱只得睡在譚家原本女主人華麗舒適的四柱大床上,可一整夜她都睡不安穩。
黑暗中,她的思緒如同脫韁之馬。一會兒想譚家這所古老大宅的前主人,一會兒又想到不知在哪裡睡覺的譚步平。在閉塞的林家灣,她的見聞不多,只知道青陽城的譚老爺很有學問,在京城的官學做先生。現在看到這所大宅子,她很好奇,譚步平有這麼舒適的家,為什麼不回家住而要住在客棧呢?那不是白花錢嗎?
想起剛才一路進來都沒看到什麼燈火,她想,難道是這裡太寂寞?還是這裡有太多失去親人的傷心往事?
阿金嬸說他娘是十年前去世的,他爹也死了三年,而他看起來並無其它兄弟姊妹,難怪阿金嬸說譚家香火不盛,果真是不盛。想想他孤獨一人也夠可憐的,難怪行為乖張,性情那麼不正經,沒娘疼、沒爹教的孩子嘛!
想著他的孤獨,她心裡充滿了同情和憐憫,對他的不滿也隨之減輕,甚至對他吊兒郎當的個性也能理解,何況他還幫了她大忙。
摸摸緊貼胸口的狀子,她對譚公子的感激之情更盛了,心思也不由得轉到了天明的擊鼓喊冤上。唯一的希望是那位於知縣能接下她的狀子,為她伸冤做主,放了她爹,然後父女兩人回家去,一家人再苦再難過也不分開。
可是,缺德無良的吳縣令會放過她嗎?她早聽說過吳縣令貪財好色,已經娶了十幾房妻妾仍不知足,因此她擔心即便告贏了,他以後也許還會再對她下手。
唉,我能逃脫他的魔爪,護住清白之身嗎?
種種憂慮困擾著她,讓她時而為家人的未來擔心,時而為自己的命運擔心。
就在這樣的憂慮中,她迷迷糊糊地熬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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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朝陽將譚家老屋照亮時,譚家的馬車緩緩從後院駛向大門。
林紫萱此時坐在車上,再次從窗口打量著這古樸的建築和美麗的庭院——
如果說昨夜她感覺到老屋的「老」在明亮的白天得到了證明的話,那麼她在陽光中看到老屋的「雅」則是她昨夜沒有認識到的。
譚家宅院是以老屋為中心建造佈局的,因此稱為「老屋」。它位於院子中部,左右各有一個獨立小院。迴廊連接著三處建築,並區隔出富有田園風光的瓜果園地和花園,老屋的後院附帶天井、石磨和馬房,同樣散置山石樹木,顯得古樸雅致。
這份雅致和秀麗深深地吸引了她。
「姑娘,路上要小心,如果遇到麻煩就跟隨馬車回來,少爺會幫助你的。」
當馬車駛出大門時,站在門邊為她開門送行的阿金伯和阿金嬸對她說,將她的視線由庭院轉到了大門。
「會的,我會。」林紫萱感激地與他們揮手道別。
這對老夫婦是仁慈的,當今晨她堅持要自行離開時,他們不答應,非要車伕送她去,否則就不開門放行。阿金嬸還為她做了熱呼呼的早飯,讓她吃飽了再上路。對他們的好心腸,林紫萱很感激,只好依了他們,不過她會在一到大街後就讓馬車回來,以免連累無辜的好人。
是的,不僅阿金嬸夫婦是好人,就連吊兒郎當的譚公子也是好人,經過這一夜所發生的事,她覺得對他有了新的認識。
不過她已經得到他很多的幫助,也給他惹了不少麻煩,因此她不想再打擾他,而她相信,譚公子一定也很希望擺脫她,不然他不會從進了譚家老屋後,就一次都沒來看她或者問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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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之際,晨風已經帶著涼涼的寒氣,但城裡的集市仍然人來人往,商販眾多,其熱鬧程度讓林紫萱驚訝不已,長這麼大,她何曾見過這等熱鬧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