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忙碌時,林紫萱的眼睛一直好奇地跟著他輕巧地移動,納悶他是什麼人,為何會在這裡接待他們?從他衣裝看,該是王公商貢,從他的待人接物看,像是個飽讀詩書的讀書人,可是從他優雅得體又極其熟練的倒水遞茶動作和向人問候的俯身姿勢看,他又像個訓練有素的僕人。
再看看這佈置清雅,風景優美,獨居湖邊山腳的竹林小屋,她更加對這個神秘的男人感興趣了。
「衡叔,你下去吧,我和薛公子有事要說。」
「是,少爺。」被稱為衡叔的男人恭敬行禮後,退出了房間。
「他是誰?」等他一離去,林紫萱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譚步平則輕呷一口茶。「為何這樣問?」
林紫萱轉動著眼珠,覺得不能直接問,便選擇了一個折衷的回答:「因為他氣質很好,很懂禮貌。」
譚步平鼻子裡發出一聲涵義不明的嗤笑,並未回答她的話。
薛紹春見她失望,便笑著代友回答道:「他是步平竹苑的管家。」
「喔,原來這裡也是譚家的產業?」她欣喜地問。
「正是,不過沒有幾個人知道。」譚步平淡淡地回答。
「他的穿著打扮可一點都不像個管家呢!」林紫萱終於說出了心裡的話。
譚步平對薛紹春說:「你看吧,我就知道她一直瞪著衡叔看,就是因為他的穿著。」說完,又轉頭看著林紫萱。「姑娘難道也是以貌取人的淺薄之輩?」
「不是的。」知道他話裡有話,但林紫萱想起自己之前正是以他吊兒郎當的外貌判定他人品浮誇、不可信賴,因此回答得很心虛。
譚步平看看她,再轉向薛紹春。「你說吧,為何獨自前來?」
薛紹春答道:「今晨一接到你的傳書,我就趕去官驛,可是唐、郭二君已提前離開了,我連追三個驛站,在泗水驛失去了他們的蹤跡,估計他們是改由水路順江北上了,怕你來了見不到人會心焦,我只好直接從泗水趕來。」
「唉,辛苦你了!」譚步平對他說。
「我辛苦點沒什麼,可是如今這事該怎麼辦呢?」
譚步平低頭擺弄著桌上的茶蓋,沉思地說:「如今那兩位大人是沒法相托了,現在又一時難以找到合適的人選,而時間……最要命的是時間,那老狗很快會找到這裡來的,讓我想想……」
他的身子習慣性往後靠去,椅背抵在身後的牆上,而椅子前頭的兩腿則高高蹺起。
林紫萱疑惑地看著他仰面向天,雙目半閉、坐無坐相、躺沒躺樣,不由得將目光轉到薛紹春身上,後者也正望著她。
她小聲地問:「你們在說的是我的事嗎?」
薛紹春點點頭。
「告御狀?」
對方再點點頭。
「上汴梁?」
「沒錯,上汴梁去找皇帝告御狀。」這次是譚步平有力的聲音。
「不行,我去不了那麼遠的地方。」林紫萱膽怯地說。
「為什麼不行?」譚步平「砰」地一聲坐正,椅子落回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問她。「你還想救你爹和自己嗎?」
「想。」
「你覺得你還能在青陽縣衙門告狀嗎?」
「不。」
「那就對羅!」他雙手抱著腦後,為她分析。「在青陽縣告不了他,而且池州府知府是他的老師,一向得他好處甚多,你同樣告他無門。由此看,除了上京告御狀,你還能如何救你爹?怎樣阻止那些要殺你的人?」
「我……我不知道。」
「所以,你如今只有一條路,你得勇敢點,拿出昨天進城找『神筆判官』寫狀子的勇氣,那麼你準能成功。」譚步平鼓勵她。
林紫萱看著他的眼睛,驚異地發現這是一雙會燃燒、會說話的眼睛,原先她很不敢與這雙眼睛對視,因為她覺得那目光讓她心慌、讓她失去安寧,可是現在,她覺得這目光也能給她力量和信心。
「可是,我要如何找到皇帝呢?」熱血在沸騰,可是實際問題困住了她。
「不要擔心,我們會將一切安排好。」燃燒的眼晴迸發著熱情。「為了避開吳胖子的勢力,在青陽境內你不能拋頭露面,必須待在車裡。」他的眼睛轉向他的朋友。「紹春可以送你出青陽。等到了銅陵後,你改乘船,由水路而行,越往北去,你越安全,盤纏的事你不要擔心,到了京城,你去找……」
「你帶我去找,好不好?」林紫萱迎著那對燃燒的眸子,衝動地打斷他的話。
燃燒的眸子一顫,似乎有絲驚詫,轉而一黯。「不好,我不會帶你去。」
「求你帶我去吧!」林紫萱哀求,她不敢想自己要獨自一人去那麼遠的地方。
「告狀救人是你的事,我能做的就這麼多了。你自己去吧!」
「可是我從來沒有出過遠門,我不知道該怎麼去。」
「你不是已經從林家灣走出來,成功地到了縣城嗎?現在你所需要的,不過是再從縣城走出去,走到京城而已。」
「我能站在這裡,是因為我遇到了你們這樣的好人……」
「你到京城去同樣會遇到好人,任何事都有個開始,你得自己去面對。」
他眸裡的火仍在燃燒,可是卻燒痛了林紫萱的心,她想勇敢地回答他:是的,我不該依賴你,我會去,不要你的幫助。可是,當想起未知的茫茫京城路將只有自己獨自去走時,想到吳胖子那樣的惡人到處都有時,她的勇氣消失,她豪邁的話語消失在嘴邊。
「薛東家,快幫我求求他吧,求他帶我去。」她求助的目光轉向了一直若有所思地注視著譚步平的薛紹春。
「求誰都沒用,我不會帶你去的。」譚步平站起身來,對薛紹春說:「明天一早你來這裡帶她上路,我的責任已了。」
說完,他頭都不回地走了出去。
看著他毅然離去的背影,林紫萱知道自己無權要他回來。
「他真的很討厭我,不願意再幫助我。」她喃喃地說,目光低垂無神。忽然,她臉露喜色地說:「薛東家,你能帶我去嗎?」
「我希望我能。」他平靜地注現著她。
「為什麼這樣說?」他的語氣讓她不解,只覺得他像譚步平一樣拒絕了她,不由得失望。「算了,我與兩位公子素昧平生,已打擾兩位太久,不能再要求。」
「不是這樣的。」見她誤會了,薛紹春情不自禁地表白道:「姑娘的遭遇令人同情,姑娘的勇氣令在下深感佩服,如果可能,在下願為姑娘做一切事情。可是如今能救姑娘的非在下這樣的平庸之才,而是步平那樣有膽識才華和人脈的俊傑。」
聰慧的林紫萱從他的言辭神色中看出他對自己的情意,不由得羞澀無措,低頭喃喃道:「薛東家與譚公子同樣是人中龍鳳,何以貶低自己?」
「不,在下並不是貶低自己。」薛紹春看著她嫣紅的粉腮,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不由得高興,但也隱約明白她的心終將另有所屬。
林紫萱則在心中將他倆作了比較,真心地說:「紫萱能得到薛東家與譚公子的幫助,實乃幸運。兩位公子同樣博學多才、風采過人,可薛東家溫文爾雅、敦厚穩重;譚公子不拘小節、狂狷肆意,更兼情緒多變,紫萱恐與他相處不易。」
薛紹春立刻正色道:「姑娘錯了,紹春生性木訥,難成大事,可是步平聰慧過人,雖為人狂狷,卻是人間真性情,更別說才思敏捷、文采風流,是真正的人中龍鳳,可惜他無意官場,否則定大有可為。」
林紫萱看著他為朋友慷慨陳詞,不由得對他很敬佩。不過稍微細思,她也承認他所說的話不錯,譚步平確實是個有才華,不虛偽的真性情之人。
與他相識不過數日,但她看得出他從不掩藏自己的喜怒哀樂,也不矯飾自身的善惡美醜,與他相處雖不易,卻很有趣。而且他雖言語放肆,行為上卻從不逾越規矩。
回想與他的幾次獨處,對此她更加深切體會。於是她糾正了自己的想法,對薛紹春說:「薛東家說得不錯,譚公子確實是人中龍鳳,紫萱的評判有失公允。」
知道自己為她灌輸了正確的觀點,薛紹春開心地笑了。「所以說,你要好好去說服他,讓他帶你夫告御狀,有他同行,你的事就成功了一大半。」
「是嗎?可是我要怎樣去說服他呢?你剛剛也看見了,他根本不願意。」
「那是因為他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薛紹春看著門外飄落的竹葉,吃力地說:「你得讓他知道,你需要他的幫助,而不是別人的。」
「真是那樣嗎?」
「是,相信我的話。」
「那好,我現在就去試試。」林紫萱高興地站起身,撫平身上的衣服,鬥志高昂地說:「我會說服他,因為他確實是我需要的人。」
說完,她往門口跑去。
看著她俏麗的背影,薛紹春暗自苦笑。將自己心儀的女子送到別的男人面前,這究竟是高尚還是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