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ISY有些失望於自己引起的轟動效應不夠明顯,進一步說:「我和沈曹是多年的拍檔,聽他說起你……們。」
多年拍檔?這麼說,我才是新歡,人家反而是舊愛?
子俊更加莫名其妙:「沈曹?這又是誰?」
我苦笑,努力控制著使自己的口角平淡:「沈先生是我們公司的客戶。」
輸就是輸,已經不必在名頭上與她一競高低。
DAISY對我的不戰而敗似乎頗為意外,態度明顯鬆懈下來,笑笑說:「我看過你的照片,認出來,就過來聊兩句。不打擾二位用餐了。認識你很高興。」
「別客氣。」我與她握手,她的手細膩溫軟,力度恰到好處,以至鬆開許久,還有一種溫度依戀在手心。
根本她的一言一動,容貌身材,無不是照著完美標準刻劃出來的。有些人,天生是上帝的寵兒,她便是了。
看著她完全消失在門外,子俊還震盪不已,不能置信地說:「我竟然和國際名模握手,嘿這可真是飛來艷遇。」然後他回過頭來審我,「沈曹是誰?你的朋友?」
有分析能力用來吃醋
這小子總算不是太蠢,不會被美色沖昏頭腦,居然這種時候還有分析能力用來吃醋。
我含糊地說:「你覺得我有本事給國際名模做情敵麼?」
「那可說不定。」子俊一腔愚忠地說,「除了名氣外,我也不覺得她哪點比你強。你的氣質比她好多了,她的高貴是裝出來的,你自然得多。」
我感動起來,面對男友這樣的讚美,不知恩圖報簡直說不過去。於是學著剛才DAISY的樣子做一個嬌媚的笑:「走吧,我去幫你收拾行李。」
在子俊的住處,我鮮見地仔細,把他出門的衣裳疊了又疊,一直念著別落下什麼別落下什麼,弄得他不好意思起來:「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門,只要身份證在身上,就落下什麼,也沒什麼大不了。」
「可是這次不一樣,這次不是旅遊,是冒險。」我擔心地說,「你要去得那麼遠。要自己開車。還要翻山。神山海拔很高的,有心臟病的人說不定會在半山休克……」
「我沒有心臟病。」子俊奇怪地說,「錦盒,你怎麼了?我並不是第一次報名參加越野隊,比這危險度更高的活動我也參加過,而且西藏也並不遠,還沒有巴黎遠呢。人家DAISY小姐天天飛來飛去,不是比我危險得多。」
果然他也沒有忘記剛才的會面,他也在心中記掛著DAISY和……沈曹。
想起沈曹我覺得刺心,拋下手中的衣裳站起來,將頭靠在子俊肩上說:「可是我不想讓你總是這樣跑來跑去,每天不是火車就是飛機,踏不到實地總是讓人擔心的。我不喜歡你做導遊這個工作。」
子俊抱著我說:「等我攢夠了錢,就不再做導遊了。」
「你不做導遊做什麼?」
「做老闆,開旅行社,雇幾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來,讓他們做導遊。」
我笑起來。武大郎如果不用自己上街賣炊餅,就會想著開麵粉廠,再大一點理想是弄個食品集團公司,再大就壟斷麵粉出品業……可愛的子俊,他永遠是這麼一根腸子不打彎的人。他永遠不會想到要去發明一台時間大神穿越過去未來。
子俊在我耳邊輕輕說:「如果捨不得我,今晚別走了好不好?」
「好。」我痛快地答應。
子俊反而愣住,停了一下說:「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指著他笑:「過這村沒這店,你可別後悔。」
子俊看著我,滿眼憂傷:「錦盒,我現在就已經後悔了。可是我寧可自己後悔,不願讓你後悔。」
我的淚忽然流下來。
原來DAISY給我的傷害比我自己想像的深,原來子俊比我更清楚看到這一點,原來我是這樣地愛著沈曹,愛到恐懼的地步,甚至不惜以委身子俊來幫助自己逃離愛他的念頭。
媽媽比不過賀乘龍,我比不過DAISY,媽媽,我們母女兩個,都失敗了。
「十年。」子俊喃喃地說,「我等了你十年,每天都在想著你什麼時候會答應我。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我一直沒有等到你的心。但是錦盒,我不介意,我會繼續等下去,等到你笑著,而不是哭著,給我。」
他的話,使我的淚流得更加洶湧。
「錦盒,我知道自己配不起你。但是我要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會有很多人比我好,或者比我更適合你,但是沒有人會比我,更加愛你。」
第九章
告訴你最後的答案
「給我一點時間,子俊。」我終於說,「給我們彼此一點時間。我知道我對不起你,讓你等了這麼多年。但是我答應你,等你從神山上下來,我一定會告訴你最後的答案。」
鬧鐘沒有響,但是到了早晨六點鐘,我還是自動醒了。本能地一躍而起,卻又立刻想起自己已經辭職,不需要再趕公車按時打卡。
做慣了朝九晚五的母牛一隻,不上班的日子,可做些什麼呢?
我賴在床上不願起來,起來又做什麼呢?臨摹一幅張大千的仕女?把淘來的舊畫裝裱?或者好好打掃一下房間,然後自給自足做個早點?又或者學那些不需上班的太太去髮廊做個新髮型?多麼自由愜意!可是為什麼我殊無快樂?
這個時候真有些責備自己的自閉性格,來上海這麼久,居然連淘伴也沒有一個。都是太挑剔的緣故。
或者可以挑個花開的時節嫁給子俊,然後的日子,晴幾天,雨幾天,就這樣過掉一輩子。
只要年年有春天,結婚也不是那麼難的。
這次子俊遠行和往常不同,往常他帶團出遊,所走的路線都是固定的,到武夷山看三棵半大紅袍,去九寨溝總要再跑一趟黃龍,到了桂林就是三山兩洞,不用問我也算得出他哪一天該出現在哪一地。可是這次不行,雖然有時間表,但是旅途幾乎每天都有許多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比如車子壞了,某個隊員出現了高山反應,甚至和當地人起了衝突等等。所以我要他每天都打個電話回來報平安,而我也就好像跟隨他的車隊一起經歷了絲綢之路,感觸了樓蘭古國,到達了崗仁波齊……子俊說,明天,就是他們翻越神山的壯舉付諸實施的最關鍵的一天了。
當我正在冥想中隨他一起攀登神山的時候,電話鈴響起來,我幾乎要歡呼,管他是誰,只要有人說話就好。
難怪那麼多人每天睜開雙耳就到處尋找另一雙耳朵交換新聞或緋聞,大抵和我一樣,都是閒人。
電話是沈曹打來,他說:「我已經佈置好了。」
「什麼?」我一時沒會過意來。
他說:「你不是要見一九四七年的張愛玲嗎?我已經調試好了,你什麼時候過來?」
「馬上來。」
我跳下床快手快腳地梳洗,一顆心怦怦跳,雙重的興奮和憂懼——既想見沈曹又怕見沈曹,既想見張愛玲又怕見張愛玲。
見到沈曹我說什麼好呢?要對他問起DAISY的事麼?對於我的愛的去向,可要向他要一個答案?
見到張愛玲我說什麼好呢?開誠佈公地同她討論愛情的抉擇,告訴她其實我來自21世紀的上海,見她好比是一場夢遊?
並沒有去見張愛玲
沈曹見到我,立刻道歉:「昨天向你發脾氣,是我不好。」
我反而羞愧:「不能怪你,是我自己心情壞。」
沈曹歎息:「或許這便叫相敬如賓?」他拉住我的手,將我拉向他身邊,凝視我,「錦盒,你對我疏遠了。自從你外婆去世,你的心便遠離了我。」
我的心?我自己可知道我的心到底傾向哪邊?
沈曹說:「和我在一起,你不再開心。除了放不下你的男朋友,還有對我不放心的緣故吧?」
我抬起頭來,沈曹,哦沈曹,他總是這樣能替我說出我最想說的話。在他面前,我好比透明,再糾纏的心事也可由他揮手拂開。而子俊卻對我說,認識十年,始終不懂得我在想什麼。
「昨天我遇到DAISY……」我終於說,「我給子俊送行,在飯店遇到DAISY,她說她是你的拍檔。」
「也是舊情人,」沈曹坦白,「但是已經分手了。前不久我們在歐洲相遇,再度合作,接著她回國來配合我拍一組片子,不過只是工作,不涉及其他。錦盒,我最不喜歡的事就是向別人解說歷史,但是你不同,如果你對我懷疑,我們兩個都會很痛苦。所以你問吧,不論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言無不盡。只要你肯相信,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麼,我就什麼都不必問了。」我輕輕說,心忽然變得輕鬆。沈曹哦沈曹,他可以一句話便將我送上天堂,也可以一句話便將我打入地獄。
這樣熱烈的感情讓我自己也覺得驚懼。從小到大,我雖然敏感,卻不是個衝動的女孩子,我倔強,但冷靜,多情,但內向,處事低調,三思而後行。可是這段日子裡,我的情緒卻大起大落,一時拂袖辭職,一時痛哭流涕,一時突發奇想地要對子俊獻身,一時又對著沈曹眉飛色舞。這一切,究竟是因為沈曹,還是因為時間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