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盒,你生氣了?」 沈曹更加不安。
我苦笑,沒好氣地答:「我在吃醋。」吃我自己的醋。
說到吃醋,我倒又想起另一件事來。「對了,阿陳說你另結新歡,這是什麼意思?」
沈曹的臉一沉:「錦盒,你不相信我?」
第八章
你欠我一個解釋
「我當然願意相信你,可是你覺不覺得,你欠我一個解釋?」
「但是如果你相信我,根本不會向我要求解釋。」沈曹的臉色變得難看,「錦盒,我從沒有說過自己歷史清白守身如玉,不過我答應過你,從今往後只對你一個人好。這你總該滿意了吧?」
聽他的口氣,倒彷彿是我在空穴來風無理取鬧了。我也不悅起來,低下頭不說話。
沈曹緩和了一下口吻,轉移話題:「我剛才去過常德公寓,看到水仙花開得很好。你常過去?」
我點頭。本想告訴他自己借助時間大神回過他的童年,但是轉念一想,他既然不肯相信我就是那個神秘的白衣女郎,自然也就不會相信我的所說。何況,告訴他我擅自開動時間大神,只會引起他的驚惶,那又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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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我只是說:「沈曹,我很想再見一次張愛玲,1947年的張愛玲。這次,我會和她討論愛情的抉擇。」
沈曹何其聰明,立刻讀出了我的弦外音,敏感地問:「你仍在抉擇不定?也就是說,你仍然沒有接受我?」
「我外婆剛去世。我的心非常亂。沈曹,不要逼我回答這麼嚴肅的問題好不好?」
沈曹沉默,在盤子裡捻滅煙頭,站起身說:「我還有事,先走了,過幾日安排好了會通知你。」
他被得罪了。他在生氣。
我也沉默地起身相送,沒有挽留。我還未傷癒,自救已經不暇,沒有餘力去安慰別人脆弱的心。
時窮節乃現。這時我看出沈曹性格上的先天性缺陷了,他是一個孤兒,一個倔強敏感的孤兒,比常人需要更多的愛與關注。他又是一個藝術家,一個自我為中心的藝術家,情緒的冷熱喜怒完全不由控制。他所需要的伴侶,除了能夠隨時激發他的靈感,還要隨時可以關注他的情緒。
而我,我自己已經是一個需要別人照顧的人,我已經沒有氣力去照顧別人了。如果真的非常深愛一個人,愛到可以為他犧牲一切自尊與自我,或許可以做到;然而我又不是一個那樣的女子,我的偉大,僅止於夢遊上海時救下砸石頭的頑童沈曹,對他說一兩句先知先覺的大道理,卻不能夠天長日久,鉅細靡遺地隨時隨處惟他馬首是瞻。
我的世界裡,最重要的一個人,仍然是我自己。
我甚至不能夠答應他,立時三刻放棄一切隨他海角天涯。如果是17歲或許我會的,但現在我已經27歲,在以往27年間的辛苦掙扎中,他並沒有出過半分力,又有什麼理由要求我為他捐棄未來?我還至少在他七歲的時候把闖禍砸玻璃的他自彪形大漢手中解救下來並向他宣講過一番大道理,他又為我做過什麼呢?
僅僅租下常德公寓讓我發思古之幽情或者請我喝咖啡時自備奶油是不夠的。我要的比這更多。然而究竟是什麼呢?我卻又不能知道。
樓下大門輕輕響了一聲,沈曹從門裡走出去。
我站在露台上看著他離開。
他的背影挺直,寂寞而驕傲。
很少有男人連背影看起來也是這樣英俊。那一刻我有衝動要奔下去對他說我們不要再吵架了,我現在就同你走,隨便去什麼地方。
但是電話在這個時候響起來,是子俊:「錦盒,我今天才知道你辭職了,為什麼瞞著我?」
「瞞著你是因為沒想過要告訴你。」我有點沒好氣,「誰規定我辭職還要向你申請?」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子俊發急,「今天有新片上映,我請你看電影好吧?中午打算去哪裡吃飯?要不,我陪你去城隍廟逛逛?」
難為了老實頭裴子俊,居然一分鐘裡憋出三數種選擇來。
我又不忍心起來,於是同他掉花槍:「子俊,我不想再工作了,要你養我一輩子,天天看電影逛廟過日子。」
「天天可不行。每週一次怎麼樣?」
「兩次吧。一次看電影,一次逛廟。」我調侃著,真真假假,跟子俊是什麼樣過份的話也敢隨口講出的,反正講了也不一定要負責任。
同沈曹則不行。一諾千鈞。每一言每一行都要斟酌再三才敢出口。兩秒鐘前和兩秒鐘後的想法是不一定的,只這眨眼的功夫,攜手闖天涯的衝動已經過去,風平浪靜,春夢了無痕。
正在挑選出門的衣裳,電話鈴又響起來,這次是媽媽,大驚小怪地問:「女兒,你辭職了?為什麼呀?你以後怎麼打算?」
做子女的起碼義務
「您怎麼知道?」
「子俊來電話的時候說的。」
子俊這個大嘴巴。我暗暗著惱,也有些驚奇,沒想到他和媽媽通話倒比我還頻。
「我覺得累,想休息段日子,另找份比較有前途的工作。」
「那樣也好。有方向嗎?」
「有幾家公司在同我談,我還沒有決定。」
不是我想吹牛,但是讓母親安心是做子女的起碼義務。
「阿錦,」媽媽的語氣明顯踟躇,似乎猶豫著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說,但是最終還是說了,「我見到賀乘龍了。」
「哦,你們談得怎麼樣?」我握緊電話,心裡忽然覺得緊張。
媽媽的聲音明顯困惑:「她很斯文,彬彬有禮,可是氣勢十足,和她在一起,我根本沒有插話餘地。」
可憐的媽媽。我只有無力地安慰:「她來蘇州只是路過,不會呆很久的。她走了,你的生活就會回復正常,很快就會把這件事忘掉的。」
「可是你爸爸會忘嗎?」媽媽反問。
我一呆,無言以答。
媽媽忽然歎息:「要是你外婆在就好了。」
一句話,說得我連眼淚都出來了。
接著「嗒」一聲,媽媽掛了電話。而那一聲歎息猶在耳邊。外婆去了,爸爸的舊情人重新找上門來。二十多年前,賀乘龍第一次出現的時候,是外婆帶著我築起家庭長城;二十多年後的今天,賀乘龍又來了,這回替媽媽抵禦外敵的,應該是身為女兒的我了吧?
可是爸爸呢?作為媽媽的丈夫,他才最應該是那個保護媽媽不受傷害的人呀。
我坐下來,開始給爸爸寫一封長信,寫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寫他與媽媽的數十年恩愛,寫外婆對我們一家人常相守的願望,寫作為女兒的我對父母的祝福……
也許他和母親數十年相守所累積的瞭解,加起來都不如與賀乘龍的一昔之談,但是這幾十年已經過了,實實在在地經歷了,他不能抹煞。
任何人都不能否認已經發生的故事。
媽媽是愛他的,我是愛他的,他,當然也是愛我們的。
我不相信爸爸會為了賀乘龍離開我們。
信寫完,我認認真真地署下「您的女兒錦盒叩頭」的字樣,正打算找個信封裝起來,電話鈴又響了。嘿,辭了職,倒比上班還熱鬧。
這一次,是我的前老闆:「阿錦啊,你怎麼說辭職就辭職了,你知道我是非常重視你的,你辭職,可是我們公司的損失呀。是不是對待遇有什麼不滿意呀?有意見可以提出來,大家商量嘛。不要說走就走好不好?同事們都很想念你,捨不得你……」
這一通電話足足講了有半個小時,我並沒有受寵若驚,如果我對公司真的有那麼一點利用價值,也不值得老闆親自打電話來挽留。過分的抬舉恰恰讓我明白了,這一切只是因為沈曹的面子,而不是為了我。這使我越發越發慶幸自己及時脫離是非之地。
顧錦盒雖然沒有什麼過人才幹,可是養活自己的本領足夠,何勞別人遮護?又不是混黑社會,難道還要找個靠山老大罩著不成?
我對著電話,清楚明白地說:「我打算結婚,所以不會再出來工作了。」一句話堵住他所有的說辭,可以想像彼端老闆張成O型的嘴。
顧錦盒要結婚了,對像當然不會是沈曹,那麼,我靠沈曹罩著的說法也就不攻自破。
明知這樣做多少有些任性甚至幼稚,可是我受夠了,再不想被人當然附屬品看待。齊大非偶,裴子俊才是最適合我的平頭百姓。
這一天好戲連台,還在城隍廟淘到一張老片翻錄的碟片《太太萬歲》,可是心口時時似有一隻重錘般鬱悶。
不,不是為了老闆或者阿陳,也不是為沈曹,而是為母親。
我總是有點擔心,並且猶豫是不是該回家去一趟,反正辭了職,左右無事,不如陪陪母親,替她撐腰也好。
可是一個失業的女兒,又有何腰可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