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觀無奈歎氣,月季這個謊言並不高明,兩位師傅的手藝比起茶壺工廠裡的燒窯師傅不知高明幾倍,齊穆笙那個奸商豈會把這等人才給打發出去?
「陳師傅、王師傅,你們怎麼說?」
「月季姑娘說的是真的,再無半點隱瞞,起初姑娘們也猶豫著,要不要聘咱們,說怕是主子不待見,可又心憐咱們要養家活口,看在過去相處的情分上,才冒著讓主子生氣的險,收留我們。」陳師傅扎扎實實的話把月季的謊言補得密不透風。
阿觀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她應該分別審問,不應該把人給兜在一塊兒,若他們存心騙自己,這不是給他們串供的最佳良機?自己畢竟太嫩,耍心機這等高智力行為,她始終學不來。
「陳師傅、王師傅,聽月季說,你們現在領的月銀不及過去的一半,難道沒有更好的地方聘你們過去?這點銀子真夠你們養家活口?」
「主子說得是,確實是緊了些,可咱們過去跟主子做了段時間,知道主子是個寬厚人,從不苛待下人,說實話,咱們是存了小心思,想著就算月銀不多,若主子能賞賜咱們一、兩把壺,那可是咱們掙好幾年都掙不來的。」
這些話讓阿觀挑不出半點錯處,加上她不是那種咄咄逼人的性子,明知道他們聯手欺騙,可話都說到這上頭了,她還能怎樣?
把家裡弄得雞飛狗跳?讓人人都揣著恐懼、小心翼翼行事?搖頭,她們不自在,她能自在到哪裡?
「既然兩位師傅這樣講,我也不多說什麼,不過我做的東西是不外流的,你們也別打這份心思,月季,兩位師傅的月銀就照過去那樣給,別苛待了人。」
「謝謝主子。」
兩位師傅喜出望外,沒想到事情這般輕輕放下,鬆口氣,他們正擔心著呢,萬一被王妃給趕出去,「那邊」要怎麼交代才行。
阿觀問完話,師傅退下去,他們過關了四婢可沒有,阿觀的視線在她們身上轉來轉去,像搜尋她們身上有無跳蚤似的,半晌,才似笑非笑開口說:「我也不知道交了什麼好運,需要什麼就有什麼送上門。」
「主子怎地這樣說?」曉陽喉嚨口緊了緊。
「不是嗎,我想畫圖,顏料鋪子裡就恰恰有畫師訂下卻不取的好貨,我想看書,便有人被抄了家,雜書一箱箱往莊園裡送,要燒窯,曉陽、曉初上個街,就會遇上陳師傅、王師傅,那皮裘……
「我沒深問,若是深問下去,怕又是一番故事,我不知道你們企圖隱瞞我什麼,我只是想告訴你們,人吶,往往說一個謊便得用更多的謊話去圓,謊話像滾雪球,只會越滾越大,到最後什麼是真什麼是假,都分不清楚了。
「你們最近挺喜歡商量的,那就下去商量商量吧,如果商量出要同我說實話,我很樂意聽。」
曉陽、曉初和琉芳相看著彼此,唯有月季低頭不語,咬著牙硬抗。阿觀見狀,眉頭皺了起來。
屋子裡悶得很,誰都不敢挪移腳步,下去「商量商量」。
這時,綠苡和紅霓喳喳呼呼地從外頭跑進來,滿臉春風笑意,半點兒也沒發覺屋裡氣氛不對勁。
英姨也在她們身後進門,端著一碗熱湯走到阿觀面前。
阿觀心裡堵著呢,可是見到英姨的笑臉,啥氣也沒了,她接過湯,一口一口慢慢喝著。
紅霓也不等阿觀把湯喝完,急急說道:「主子,你看咱們得了什麼?」
「什麼?」
「安胎藥,是宮裡太醫開的方子呢。」
「你們怎麼會有宮裡開的方子?」阿觀蹙眉問。
「主子不是想吃蔬菜嗎?雖然開了春,可這大冷天,想吃蔬菜可不容易買,咱們便尋到王二順子家,硬是搶了他一籮筐呢。」紅霓樂呼呼說道。
「你這人,說話沒前沒後的,讓主子怎麼聽得懂啊。」綠苡瞪紅霓一眼,轉頭對阿觀說:「主子,那個王二順子的妹妹璧月也進宮當宮女,服侍的是溫嬪娘娘,溫嬪娘娘特別喜歡青翠的蔬菜,可在冬日裡不容易得到,璧月便讓哥哥用瓦盆在屋裡種菜。
「王二順子在屋裡燒上炭,沒想到那菜竟也長得好,皇帝幾次到溫嬪屋子裡見有蔬菜可吃,就更喜歡去了,溫嬪高興得很,賞賜頗豐,王二順子便在屋後蓋起一排屋子,等著每到冬天就種菜。
「王二順子越種越順手,以後每到冬日就專賣蔬菜。我們和璧月頗有交情,在宮裡彼此照顧提攜,有一回璧月犯錯,溫嬪要打死她,還是咱們去向淑妃娘娘求的情,讓淑妃娘娘出面救下她的小命。」
紅霓接下話。
「那可是救命之恩呢,所以咱們去向王二順子買青菜,他斷無不買的理兒。而且不只要賣,還得便宜賣,若不是咱們姐妹,璧月哪有出頭日子?王二順子想賺這個獨門生意更是沒門兒。」
綠苡興匆匆地說:「今兒個月季姐姐給咱們五兩銀子,我們便往王二順子家去,發現璧月也在,她說溫嬪懷了孩子,聽說濟仁堂的藥好,便請太醫開方子,讓璧月去濟仁堂抓藥。
「我們想,主子也懷了娃娃,若能吃上幾帖太醫開的安胎藥豈不更好,於是咱們就和璧月去了趟濟仁堂,把買菜剩下的銀子全買了藥,濟仁堂的大夫說,這藥方子開得真好呢。」
綠苡嘴巴說著,手也沒停過,把藥往阿觀跟前遞去。
琉芳擋在前頭,說:「藥可不能胡亂吃的,總要合了主子的體質才成。」主子的胎一向是老太爺在照顧的。
「總歸是她們一番好意。」阿觀說道。
她將空碗遞給英姨,打開藥包看了幾眼,又是一陣苦笑……她再沒見識,至少喝過不少藥,這裡頭的藥材根本不是五兩十兩的事兒,除非濟仁堂是開救濟院的,買五毛給一塊,完全不計成本。
阿觀闔上藥包,說:「你們都下去吧,我累了,誰也不要進來。」
綠苡不知道主子怎會突然變了臉色,平日裡性情那樣好的一個人吶,她偷偷喵了眼曉陽、曉初幾個,她們也是滿臉的不自在,綠苡只好拉起妹妹,跟在她們後頭,退出屋裡。
英姨扶阿觀躺下,輕輕替她拉上被子,溫溫厚厚的掌心拍著她的背,柔聲說:「何必在意呢,不管她們背著你做些什麼,終是一門心思對你好,人不可以沒有心機,否則容易遭人暗算,可若心機太重,連旁人的好意都要忖度推敲,豈不是活得太辛苦。」
阿觀轉過身,把頭埋進她懷裡。
英姨不美麗、不多話也不逗趣,可她好喜歡好喜歡溫柔的英姨,深吸一口氣,那是母親的氣味兒,在她懷裡,阿觀放鬆下來。
「英姨,我真喜歡你。」
「傻孩子,英姨何嘗不喜歡你。」
「當我的娘吧,我想讓你寵著哄著疼著……」沒有了那個人的呵寵,她需要替自己找到替代方案。
「好。」英姨想也不想,應下。
綠苡、紅霓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垂頭喪氣抱著藥包走在四婢身後。
進院子後,月季將藥包接手過來,打開看一眼,終於明白主子為什麼會苦笑不已。
「綠苡、紅霓,說實話吧,你們是誰派到主子身邊的人?」月季直接跳進主題。
「月季姐姐?」兩人吃驚地齊齊望向月季。
「說,我必須知道你們是誰派來的。」月季的目光堅定,無分毫轉園空間。
「請月季姐姐原諒,我們不能說,但我們可以用腦袋保證,絕對沒有坑害主子的念頭。」她們還以為那藥是毒不是補,急得小臉漲紅想跳腳。
「是藥有問題嗎?」
月季沒回答她的話,凝神細想須臾,低聲問:「是皇上嗎?是皇上派你們跟在主子身邊照顧的?」
她們咬緊牙關不敢招認,但那震驚的表情已經將答案說了分明。
「行了,反正你們也是為主子好,透個訊給你們,下次拿到藥先翻檢看看,那藥至少要十兩銀子才抓得到,我只給你們五兩銀,這謊該怎麼圓,你們回房裡想想。」
綠苡、紅霓表情難看地下去了。
一直不敢說話的曉陽問:「現在怎麼辦?」
「主子不是那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也許……」琉芳剛開口,就讓月季將話給攔下來。
「別心存僥倖,現在王爺不在莊園裡,我讓齊古去向王爺透個訊,讓王爺有心理準備。」
月季歎息,眼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六十一章 秘密揭穿(1)
賽燕的傷養好了,她選擇在莊園裡住下來。
阿觀並沒有告訴幾個婢女她過去的身份,只交代大家同她好好相處。
原本繡品這個獨門生意,琉芳她們是不預備讓旁人搶去的,但綠苡、紅霓進門,為了表示不排擠,讓她們加入,現下賽燕傷痊癒,做繡件的人手便又多了一名。
只不過拿刀多年的手,突然拿起繡花針,引來不少訕笑聲,賽燕倒也脾氣好,沒有一人一掌把她們全給撂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