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路吧。」
他堅毅還帶有明顯凹槽的下巴輕輕一揚,讓哭喪著臉、搗著耳朵的紅書走在前頭,他才偏過頭去明目張膽的盯著炎娘子那雙保養得宜的十指,看似漫不經心的丟下一句——
「沒有下次。」方才大步跟上紅書早已消失在布簾後的身影。
笑意盈盈的炎娘子直到聽不見紅書心不甘情不願的腳步聲後,才收起了臉上過分熱情的笑容,朝地上啐了一下。
「娘的咧,要不是看在你耗費了這麼多年的寶貴青春投身戰場保家衛國,連帶犧牲了太多個人利益才換得我們的太平生活,又湊巧救了我家的紅書,你真當我炎娘子是那種逢迎拍馬屁的哈巴狗?」切!
不過,這個日前才拿出彪功戰炳換得皇上一紙婚書的康陽王,究竟忽然跑來這春光小酒館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炎娘子摸摸自己光滑細緻、五官精巧的容貌,很確定不是這張臉惹出來的禍。
再想到剛剛尉遲觀明顯警告的語氣,正要皺起眉頭,卻浮現紅書清秀白皙,時常呆頭呆腦的模樣,心情立刻撥雲見日,認為自己自尋煩惱。
這康陽王立誓要娶天下第一美人的畢生心願可說舉國皆知,憑著紅書那野草般的姿色,是絕對不可能讓這個男人動心的!
那麼這春光小酒館裡,還有什麼能夠吸引這個聲勢如日中天的王爺呢?
要是炎娘子知道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當下,那個經常少根筋的紅書膽大包天的開口請求高高在上的王爺幫她一個小忙,不知道會不會氣得口吐白沫?
小酒館後院中的百年梧桐樹下,只見一個黝黑高大、氣宇軒昂的男子微微俯身,專心凝聽眼前做書生打扮的姑娘所說的一字一句,沉吟了半晌之後,才輕輕頷首。
「我盡量……」他不無驚訝的看著那張平凡的臉龐被笑意點亮,原本帶著幾許敷衍的語氣中瞬間多了幾分真誠,「幫你。」
尉遲觀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總在這個女扮男裝的紅書面前心軟,卻很清楚到目前為止,自己挺喜歡跟這個紅書相處……
繁華京城,也只有在她身旁不會讓他喘不過氣來。
第2章(1)
春光小酒館裡的後廂房,還是一襲書生長袍的紅書,小心翼翼的在脖頸之間還有手臂上那片起水泡的肌膚擦過藥之後,確認床上躺著的小丫頭已經不再繼續發燒了,便手腳利落的把房間收拾乾淨,悄悄的開門走了出去。
幸好還不算太遲,雖然拖了幾天才把人救回來,但這小丫頭的一條小命總算是撿回來了,要想不留疤痕卻是要碰碰運氣了……
紅書漫不經心的暗自嘀咕,好半晌才發現有人正目不轉睛的盯著她。
那個老是繃著一張臉的尉遲觀老神在在的坐在梧桐樹下乘涼,長年征戰沙場曬出來的黑金膚色在那襲玄色長袍映襯下更加醒目,那雙幾乎可以看透一切虛偽假象的烏亮瞳眸正瞬也不瞬的盯著剛剛從屋裡走出來的單薄身影,一向面無表情的臉上飛快閃過幾許疑惑。
尉遲觀和這個叫做紅書的姑娘接觸過幾回,算是摸清了她一小部分的脾性,知道她做人處事時常有出人意料之外之舉,更從張叔口中得知她就是傳聞中的「銷魂紅酥手」,這才明白她那天會乘著蕭府馬車的原因。
他當然也發現私底下的紅書和傳聞中不苟言笑的神秘形象有著天上地下一般的落差,卻也明白眼前不是追根究柢的好時機。
「王爺。」紅書率先打破沉默,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感激,更少了之前刻意保持的疏遠。
「紅書,你說的是這個小丫頭沒錯吧?」他掩去心中好奇,神情難得和煦。
「嗯,謝謝你,王爺。」紅書眉開眼笑的道謝。
前天夜裡,張叔把人送到她這兒來的時候,連日來壓在心裡的大石總算是落地了。
尉遲觀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頓時強大了不少。
「我叫尉遲觀。」他臉上浮現淡淡的不豫,似乎察覺到眼前女子有意跟他劃清界線。
紅書相當無辜的眨眨眼,「喔,可是我娘說我們和你非親非故,不可以直呼你的名字。」
她一直是個孝順的孩子,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尉遲觀親眼見識過幾回,就算對炎娘子頗有微辭,也莫可奈何。
尉遲觀當下找不到反駁的話說,只好轉移話題,「為什麼想要幫她?」
前幾日當她提起這件事時,他其實並沒有當場應允,事後派人打聽,才發現她們兩人之間不但非親非故,還只有一面之緣。
紅書低頭踢了踢幾顆碎石,一臉懊惱的反問他,「你那天晚上為什麼要救我?」
尉遲觀愣了一下,垂下了眼睫遮掩眸裡的真實情緒。
「路過,順手。」而且心情不佳,那幾個劫匪算是撞到槍口上了。
紅書很是受教的點點頭,「嗯嗯,我也差不多,誰教她在我面前被蓄意弄傷,還平白無故的挨了頓打,我還親耳聽見那個蕭府千金喝令其他人把她關在柴房裡三天三夜讓她自生自滅……」
幸好炎娘子出門送酒去了,要不然聽見紅書這席話,八成又要暴跳如雷,賞她幾個鍋貼吃吃。
在人家准夫婿面前公開天下第一美人私底下惡毒的嘴臉,這紅書恐怕不只少了一根筋哪。
不過尉遲觀的反應也不像一般的未婚夫,只是淡淡瞅了義憤填膺的紅書一眼,就又岔開了話題。
「這小丫頭是詐死出來的,本來的身份已經不能用了,我會讓張叔幫她重造戶籍,你有沒有什麼意見?」尉遲觀聽過張叔如實轉述,他前天夜裡找到這個奄奄一息的丫頭時,還是先讓她吞下一顆續命丹才能撐到紅書這兒來的。
紅書先是瞧瞧尉遲觀,又轉頭看看那扇緊閉的房門,一時之間也拿不定主意。
「等她醒來,我再問問她好嗎?也許她還有其他家人呢。」要是能讓她跟家人團聚,是再好不過的。
「也好,反正這事情也不急,還是先把人照顧好比較重要。」尉遲觀目光閃爍,腦海裡又放進了一個可以來找她的理由。
「是啊、是啊。」紅書頓時笑得像朝陽似的,腳跟一旋,就要往廚房的方向走,「你用過午膳了沒有?我剛剛蒸了幾籠羊肉包子,要不要拿幾個過來給你?」
她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來,說話的口吻再自然親切不過,讓尉遲觀剛硬的臉龐不由自主的也柔軟了幾分。
「你呢?吃過了嗎?」他僵硬的肩膀微微鬆散了些,陽光穿透枝葉,灑在他神情慵懶的臉龐和昂揚的軀體上,像尊神秘邪魅的異教神祇。
紅書愣愣的呆了一下,才欲蓋彌彰的抬高自己手上的水盆。
「還沒啊,剛剛忙完……」眼花了、眼花了,才會以為自己看見了蓄勢待發的黑豹!
「那就一起吧。」
尉遲觀充滿男人味的陽剛體魄從樹下朝紅書邁步而來,沒錯過那雙水靈眼眸裡一閃而逝的慌亂。
「再來碗酸辣湯?!」紅書穩了穩急促的心跳,把自己不尋常的反應歸咎於一整個早上的體力耗損。
「兩碗也可以。」尉遲觀打趣的回答,卻看見紅書眉頭打結,很是煩惱的睨了他一眼。
「不行兩碗啦,這樣我娘就沒得喝了。」她左右為難的模樣平添幾許稚氣,凸顯出女孩兒才有的嬌態。
尉遲觀終於忍不住笑出聲,在自己還沒發現之前,就已經伸手在她後腦上摸了幾下。
「有沒有必要這麼認真啊?紅書真傻!」他暗暗驚訝她髮絲的細柔滑膩,昧著良心又多摸了幾下。
沒想到原本與他親近幾分的紅書當下就變了臉色,從那一刻起,就沒再開口跟他說過話了。
凡是跟春光小酒館做過買賣的都知道,這當家的炎娘子是個精打細算,不肯吃虧的狠角色,別看她一介女流之輩,在沒有達官顯貴撐腰的前提之下,能在這商家必爭之地站穩腳步,甚至打出名堂來,就不容小覷。
偏偏她面對豺狼虎豹都能面不改色,唯獨面對自家的女兒常常有種力不從心的巨大挫折。
「我說紅丫頭,你以前經常免費送湯送藥送包子給那些不相干的人就算了,這次乾脆把人帶回來養是怎麼樣?當老娘開慈濟堂的啊?」
任憑紅書如何遮遮掩掩,那養在她房裡的小丫頭仍是讓炎娘子發現了,幸好她還給紅書留了面子,把人拉到廚房去,才辟哩啪啦的數落了起來。
紅書有些心虛,笑得很是靦眺,在炎娘子眼中就是一個呆字。
「娘啊,再養個幾天就好了啦,人家小梅子妹妹也說等她身體養好之後會幫你做牛做馬,我們家也不差她這口飯嘛。」頂多,她就天天做包子給她吃啊。
「哼,說來說去,還不是養了一個吃白食的!我跟你說,要我收留那個小梅子也不是不行,條件就是你別再窩在這裡混吃等死!」炎娘子哪裡是計較那一丁點伙食,真正讓她看不順眼的是紅書一拖再拖,擺明要窩在家裡混吃等死的行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