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她放棄這個問題。
「那你的目的是甚麼?真的就是留我在你身邊?留下來又如何?不是血手林第一刺客的任未傷,而是被囚在金絲籠裡的任未傷,還有甚麼存在的價值?」
面對她咄咄逼人的追問,俞驚瀾臉色未動。
「如果你非要一個答案不可……我只知道,如果我不把你留下來,那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快活。」
「就這樣?」這算甚麼答案?
俞大公子顯然不想說了,重新把藥端到她面前。「喝了它。」
不耐煩地一口喝光,沒去理那苦澀的藥味,她憋著一口氣,繼續追問。
「你這樣百般與我作對,為的就是這麼一個可笑的理由?」
「可笑?」他的眉微微地蹙了起來。「我不認為這很可笑。」
「這不可笑,那甚麼可笑?」任未傷被他的反應氣得臉色泛紅。「俞驚瀾,就為了你那個莫名其妙的理由賠上我的快活日子,你讓我怎麼甘心?」
「那你要甚麼答案?」
想不通她生甚麼氣,他很乾脆地直接問道:「如果有一個答案可以讓你心甘情願留下來,我說給你聽就是。」
「你、你、你……」簡直要被氣死了,哪有人這樣子的?
瞪著他許久,想說甚麼,又不知道怎麼說,直憋到臉色通紅,才憋出一句:「我累了,你出去!」
俞驚瀾不說話,直直地望著她,許久之後,起身,毫不拖泥帶水地跨出房門,甚至還體貼地幫她把門帶上。
看得任未傷又是一團火往上冒:這是甚麼人嘛!
晴空萬里,陽光明媚。
一大早,客棧的門口便停了輛極華麗的馬車。車壁雕工精細,綴飾華美。這樣的馬車行在路上,也真夠招搖的。
自然,俞驚瀾是有資格招搖的,然而,當任未傷看到這輛馬車時,只有啼笑皆非。她怎麼看都覺得自己像個囚犯,偏他還弄出這樣的陣仗,只能說是可笑了。
外面看起來華麗,裡面卻是極為清雅舒適,想必考慮到她未癒的傷,特意佈置了一番,可惜她天生沒甚麼良心,不會領他這個情。
被人扶上馬車,身邊兩個侍女幾乎是虎視眈眈地盯著她不放,任未傷只覺好笑,由著她們緊張去,自己逕自小憩。
這一睡,便睡到日薄西山才悠悠轉醒。
她是被馬嘶聲驚醒的。
時近傍晚,蒼柏夾路的官道上樹影斑駁;陽光已近橘紅,在地上投射成滿地的光斑,閃爍耀眼。
俞驚瀾瞧見樹影下有一個黯黯淡淡的影子,抬手下令停步。
蒼勁的古樹下,一個烏衣人倚著樹幹,頭戴斗笠,懷抱著同樣黯淡破舊的烏鞘古刀,幾乎與周圍融成一體。
那人身形中等,軀醴顯得修長有力,此刻微微低著頭,懶洋洋地倚著古樹,姿態倒是與任未傷有幾分相似。
見一行人停了下來,那人慢慢地抬起頭。
在周圍黯淡蕭條的映襯下,一眼眉清目秀的臉出現在光圈裡,剎那間鮮明得如同水墨畫裡泛出來的一抹脂胭,耀人雙目。
這個人,渾身充滿了張狂,只是看那麼一眼,那種目空一切的囂張便鮮明地印在腦子裡,幾乎令人難以正視。
但俞驚瀾沒有轉開視線,他只是靜靜地瞧著樹影下的那個烏衣人,似乎在等待那人先行出聲。
先開口的是周斐。
他翻身下馬,文質彬彬地對烏衣人一拱手。「請問姑娘,閣下可是金刀神捕歸捕頭?」
聽他如此客氣地問話,烏衣人只是懶懶地抬了抬斗笠,聲音同樣輕狂張揚。「周先生好眼力,在下只是隨便站在路邊,都能認出來。」
說罷,她抬頭朝俞驚瀾看了一眼,馬馬虎虎地抬了抬手。「俞樓主,久仰大名。」
俞驚瀾也只是淡淡回禮。「歸神捕之名如雷貫耳,客氣了。」
見他如此冷淡的神情,倒是讓金刀神捕歸離天的眼睛亮了亮,逕自瞧了他半天,似在自言自語地嘀咕。「看著人模人樣的,怎麼就讓那個丫頭給勾走了呢?可惜啊!」說著還歎了口氣,極度惋惜的樣子。
俞驚瀾聽到此話,依然沒有甚麼表情,卻聽蟪馬車裡飄出來一句:「再可惜也輪不到你!歸神捕,我瞧你家二師兄不錯,不如你跟他湊合吧。」
語氣中調侃意味極濃,擺明了是跟歸離天唱反調。
聽到這聲音,歸離天雙眉挑起,換個姿勢倚著樹幹,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
「唷,我說任小姐,你第一刺客做厭了,想換長天樓的樓主夫人做做了?嗯,不錯不錯,找個靠山舒舒服服過下半輩子,不用為生計奔波,我都羨慕你了。」
「呵呵,」馬車裡傳來悠閒的輕笑。「哪比得上歸神捕橫行江湖那份快意?我這半死不活、今天過了不知明天的人,哪有那個福氣過舒心快活的下半輩子?說不定下回歸神捕見到在下,就已是一坯黃土了。」
「你能那麼早死?」歸離天的臉上堆滿了嘲弄。「我怎麼瞧著你這些年半死不活的都撐過來了?那些看著比你健康比你莊實的卻一個個倒下去。任未傷,禍害遺千年,我看你的命還長得很。」
「那是,歸神捕還等著拿我歸案,想必也不會讓我那麼快死,不是嗎?」
「那你願不願意成全我呢?」雖是懶散的神態,眼中卻精光暗聚,盯著馬車。「放心,林林總總也不過七十椿命案,一條命換七十條,很合算了!」
話音一落,身形如電,向馬車的方向急掠而去!
她的反應逃不過俞驚瀾的眼睛,早在她心有所謀之時便已蓄勢待發,此時人影一晃,他立時由馬上晃到歸離天跟前,穩穩地攔住了她。
「歸神捕,很抱歉,有我在,你不能動她。」
平平的語調,彷彿這是理所當然。
歸離天頓住身形,微微笑道:「俞樓主,你這是公開與我為敵?」
「閣下要這麼想也無不可。」俞驚瀾沒有退開半分,眼神堅定得不容置疑。
這句話倒是讓歸離天愣了一愣,瞧了他半天,大笑出聲。
「好,果然有趣!俞驚瀾,江湖傳聞你無法無天,我今日算是見識了。」
說到這裡,閒閒地打量了他一番,右手撫著下巴,道:「不過,你要考慮清楚,在下身在公門,今日所為,全是職責所在,俞樓主阻我,便是與朝廷為敵,這後果麼……」
嘖,與朝廷為敵,雖說江湖人行事本就不羈,但像他這樣明擺著要護著通緝犯的人還真少見。俞驚瀾,膽子果然不小!
俞驚瀾神色未動,只是有如墨畫的眉微微揚了起來。「有勞歸神捕操心,在下自然清楚。」
瞧了他半晌,歸離天終於笑了笑。
「我說任未傷,有這麼個男人讓你勾到算你好運,不過,」她眼中精光一閃,狡黠地笑起來。「憑你你血手林第一刺客的名頭,當真甘心躲在他人羽翼之下,做個被保護的小女子?嘖嘖,真不像我認識的任未傷啊!」
搖頭歎息的表情,分明是在挑釁。
馬車內的任未傷卻絲毫不動怒,仍是悠閒得不得了的語氣。「歸神捕,歸姑娘,我一沒逼他二沒求他,他自己跑上門來攬上這檔子麻煩事,我不好好利用,豈不是對不起自己?唉,畢竟刺客當久了偶爾也想偷偷懶,這麼個大好機會擺在面前,我為甚麼放過遇?」
「這麼說,你從頭到尾就是想利用他囉?任未傷,你不覺得有點不厚道麼?」一臉不贊同的神情,卻因眼中遮不住的戲謔而顯不出義正詞嚴來。
「厚道?」任未傷輕笑。「我不過是以殺人為業的刺客,與我談厚道,不嫌多餘麼?」
這話讓歸離眼中閃過笑意,拍手稱讚。「哈,爽快!任未傷,你也就這點對我胃口。可惜我是官,你是賊,怎麼也兜不到一塊兒去,不然說不定還能引為知己。」
她這話倒是說得半點沒錯,雖說兩人身份大大不同,然而這任意狂妄的性情,分明相似得緊。
馬車裡始終沒打算露面的任未傷輕笑兩聲,悠悠道:「可惜時不予我,我既已踏上這條路,早已回不了頭。歸神捕,我看我們只有等下輩子才有可能坐下來把酒相談了。」
「那就沒瓣法了。」歸離天看似悠閒地彈了彈指,下一瞬間,眼中殺氣頓起。「如今我職責所在,只有痛下殺手了!」
話音未落,身子已然騰空,迅猛至極地向馬車方向而去!
她突然出手,眾人皆是反應不及,而原本擋在她身前的俞驚瀾,這時也沒有動彈。
金刀出鞘,耀目的金光割破天際,向馬車直劈而下!
然而,沒有等到刀光落下,馬車內立時衝出兩道人影,倏然間迎上前去。
歸離天一驚,立刻收手,退離三丈遠才停住。
她抬頭,卻見兩個侍女立在馬車之前,已然擺出迎敵的架勢。
「呵呵,長天樓人才濟濟,在下今日算是見識了。」說著,漫不經心地瞥向俞驚瀾。「俞樓主,就算你今日為她血濺五步,這女人也不會為你流一滴眼淚,這樣子你還要護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