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出口驗證,看到他看似淡然實則孤傲的眼神,便已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根本不會被勸服。
手中的花瓣被她碾成粉末,無辜化為塵土。
長久之後,她抬頭,悠然道:「在下也希望樓主記住,任未傷,從不依附於人!」
記憶裡,似乎便是自此決裂。
隔日,她便帶著十三與婆婆趁他會客之時偷溜出府。再幾日,就聽到長天樓發出賞金令,通緝血手林第一刺客任未傷的消息。
為了抓她回長天樓,他也真是下了大血本,長天樓各地分堂全力尋她不說,還向整個江湖發出賞金令,凡將任未傷送到長天樓或提供消息者,不管是財富還是武功,長天樓都會滿足他的要求。
從此以後,她這個橫行江湖的第一刺客,只得處處隱匿行蹤,並非怕人報復,而是怕不得不面對他。
呵呵,多有意思,不怕死,倒是怕一個傾心於她的男子。
這或許是可笑的,可她早已負擔不起任何人的真心,也沒有任何情感可以回報,又如何去面對他非要不可的索取?
其實遠離一切,只因她受不起,亦給不了啊。
第三章
周斐的醫術極好,不過幾日之後,任未傷原本半死不活的傷已無大礙,看得人嘖嘖稱奇。
真不知道該說周斐醫術高明得不可思議,還是自己天生就是打不死的蟑螂,這麼重的傷,幾日下來傷勢已穩住,也稱得上是奇跡了。
既來之,則安之。任未傷暗忖,再度重回俞驚瀾手中,就算想逃,此刻自己身體的狀況根本一點機會也沒有,況且她也不能棄十三和婆婆不顧,既然如此,等傷癒,再想想該怎麼做。
心念轉至此,內心愁苦暫時一緩,索性好好利用這難得的機會,只管自己過得舒心快意,順便與剛認識的那位小公子談談天,說說地,簡直不亦樂乎。
說起那位小公子,頗讓她驚異。
那位叫凌傲棋的少年,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便一手撐起遍佈大江南北的大商行,實在叫人不敢小覷。
而另一位與他一起的青年麼,哼哼,算了吧,笑面虎一隻笠——敢把她當人情賣給俞驚瀾,她當然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聽凌傲棋說,他與那個叫狄青山的傢伙是在路上碰到的,一路無人,索性就與他的商隊同行。
那日救了她之後,他們便在客棧落了腳,第二天,俞驚瀾就帶著人過來了。
嘖,手腳真快,雖說先前周斐就一直在追捕她,但能這麼快通知到俞驚瀾,可見那個姓狄的老早就跑去告密了。
唾棄,這人真該唾棄!不就是俞驚瀾那道賞金令嗎?有甚麼了不起!
當然,她不會認為那道可以向長天樓作出任何要求的賞金令有多了不起,只不過江湖中很多人趨之若驚罷了。
「任姑娘。」她清醒的第四天早上,凌傲棋在外敲門。
「進來。」習慣淺眠的她早已醒了,此刻靠在床頭由俞驚瀾帶來的侍女灌藥——這藥真是苦得沒天理。
凌傲棋推門進來,見她這副模樣,笑道:「你還是別為難這位姐姐了,若是讓俞公子知道,可能要罰她的。」
任未傷皺著眉。「到底是她為難我,還是我為難她?我現在可是半死不活的病人,能怎麼為難她?」
「那就好好喝藥吧,這樣你的傷好得快,這位姐姐也好交差。」凌傲棋笑起來極溫厚,沒有十五六歲的少年該有的輕狂,反而氣息沉斂。
「是啊,傷好了,就方便某人壓搾我了。」她皺著一張臉,就是不肯好好喝藥。「我才沒那麼傻!」
「那是不是傷不好,就能逃過一劫?」
這個問題倒是讓她呆了一呆,支著下巴考慮道:「這個麼……可以試試。」
從姓俞的傢伙那天說的話看來,她的傷還是別好比較保險,天知道他那些話是不是真的,反正她從來就沒指望遇那傢伙會是個君子。
「是麼?」凌傲棋笑了起來。「任姑娘,我出門在外已有些日子了,如今在這裡的事情已經辦好,該回蘇州了。」
「咦?」她詫異。「這麼快就走了?」
凌傲棋點頭。「是啊,現在是來向你辭行的。」
「不能再多留一段時間?」他走了她會很無聊的。
他很抱歉地搖頭。「恐怕不行,家裎還有好多事,再不回去,出了亂子可就不好了。」
「那倒是。」知道他非走不可,情緒又低落了幾分。「唉,就剩下我一個人受苦了。」
「怎麼這麼說呢?」明明比她小了七八歲,偏偏凌傲棋看來比她沉穩許多。「任姑娘,我看俞公子對你是極好的,你何不……」
「停停停!」任未傷受不了地抬起手。「凌公子,凌少爺,拜託你饒了我吧!」
見她如此模樣,凌傲棋不禁笑了。「任姑娘,在下只是說說而已,你若不喜歡,就當沒聽過吧。」停頓了一下,又誠懇地道:「如果有一日任姑娘厭煩了遊蕩江湖,在下在蘇州城隨時恭候大駕光臨。」
「喔?難不成請我當護院?」聽他這麼說,任未傷不禁調侃。「我的身價可不便宜喔!」
凌傲棋倒是爽快。「任姑娘若是肯來,在下又怎麼會捨不得那點身外之物?」
「好!」如此痛快的回答,讓任未傷拍掌大笑。「就衝你這句話,凌公子,我算是交你這個朋友了,他日如果有事,任未傷嘉必定萬死不辭!」
凌傲棋一笑,正要接話,卻聽一旁傳過來冷冷的一句:「甚麼死不死的?」
話音一落,俞驚瀾從外頭進來,臉上平平淡淡,看不出喜怒。
任未傷見他進門,想起舊怨,臉色變了變,也不管旁人是不是在,很乾脆地拉起被子蒙頭一蓋,裝死。
這反應叫凌傲棋一時「吃吃」笑出聲來,不經意瞥到俞驚瀾比平常暗沉幾分的臉色,立刻聰明地忍住笑,拱手道:「俞公子,時候不早,在下也該告辭了,後會有期。」
俞驚瀾略略點頭,淡淡應了聲:「不送了。」說罷,逕自進了門,不再去理會。凌傲棋微微一笑,也不在意,自己回屋準備收拾行李。
俞驚瀾瞧見了侍女手上還沒動多少的藥湯,眉心微微合攏,把侍女揮退,自己坐到床邊。
「該喝藥了。」平平淡淡的語調,不帶半分情緒。
躲在被子裡的人聽到,皺了皺眉,不予理會。
「別任性!」淡然的聲音,隱含著微微的不悅。
還是一動不動。
把藥湯擱到一邊,他握住被子,略微用力。「未傷!」
抱著被子的人抓得更緊了。
他的眉心不自覺地疊起,手上一用力,厚厚的被子立時被扯成兩半。
任未傷坐在床上,氣惱地瞪著他。
他恍若未見,逕自端過藥。「喝藥了。」
任未傷心中惱極,偏臉上還笑了出來。「俞樓主,俞公子,以閣下高貴的身份,似乎不該做端茶送水這種事吧?」
俞驚瀾臉上倒沒一絲惱色,平定如初。「快點把藥喝了,明天我們就回長天樓。」
「那關我甚麼事?」她扯著唇冷笑。「我是血手林的人,與你們長天樓無關。」恨恨地瞪著他,然而,在他臉上卻找不出一絲怒意,一時令她更為氣惱。
她,血手林的第一刺客,為甚麼在這個傢伙面前總是屈居下風?
「血手林嗎?」他低頭攪著藥湯,似是漫不經心地道:「如果我剿了血手林,那就與你有關了吧?」
陡然睜大眼,任未傷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說要剿了血手林?哈,開甚麼玩笑?血手林會那麼容易被剿,那她還混甚麼?別說整個組織,單單就她一個,這些年來還不是一樣在江湖上大搖大擺的。
「俞樓主,你確定你精神正常嗎?」很懷疑地看著他。
他冷冷提起嘴角,淡然的面容上,森然的殺意立現。「任未傷,你以為我做不到麼?我告訴你,如果能把你留下來,讓我血洗武林我都不在乎,何況區區一個血手林!」
他是認真的!沒有人在看到俞驚瀾這樣的眼神後還能不將他的威脅當回事。
他是俞驚瀾耶,在江湖上我行我素,卻沒人敢說上一聲半句的人物,當他用這樣的語氣說出這樣一句話時,絕對不會是戲言!
縱使出入血雨腥風十多年,在面對俞驚瀾這樣的眼神時,任未傷仍然感到一股寒意從心底升出來。她竟然真的認為他會剿了血手林!
深深地吸了口氣,她道:「俞樓主,我想,我們需要溝通一下。」
他頓了一頓,放下手上的碗。「你想說甚麼?」
「我……不明白,這世上女子千千萬萬,我還沒有自戀到認為自己當真人見人愛,你何苦糾纏於我?」
這個問題居然讓他皺起了眉,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半晌才道:「這個答案我沒辦法告訴你,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
她幾乎想吐血,甚麼叫「我自己也不知道」?他這個當事人都不知道,那她還能問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