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是熱熱的,她從不在童心面前掉淚,怕小妹為她難過。
她不發一語,用力按著按鍵,對著電腦打麻將,心裡卻一直浮現王臻宇那張冷漠的俊顏,還有他眼裡對她那藏不住的鄙夷。
他只消用眼神就可以讓她覺得自己像是牆角的某種低等生物。
她一向不去在意別人的眼光,可這一次,知道他看不起她,感覺卻……糟透了。
砰!又胡!
靠!越打越煩。
每次遇到挫折,打打牌就可以恢復,但這次是怎樣?怎麼越打越煩?
索性關機。
「怎麼?不打啦?」這慵懶而無謂的寒暄打童語背後傳來。
童語倏然轉過身,正好和坐在她身後多時的大姐四眼相對。
「看到你端坐在家裡真教我欣慰。」留著一頭短髮的童言對她微笑。
「……」童語瞪著她。明知這笑裡藏刀的女人鐵定還有話說。
「敢情你是要來還錢啦?」迎上妹妹不友善的目光,童言依然笑盈盈的,
童語把王臻宇給的薪資拿出來,用力放在電腦桌上。「拿去!」
童言打量那薄薄的一疊紙鈔。「小姐,這裡應該只有十萬吧?」
「我留五千元生活不過分吧?」童語反問。
「你要留多少錢我都沒意見,只要你現在給我一百四十萬。」童言說。
啥?一百四十萬?!
「你是不是想錢想瘋了?我才跟你調三十萬,剛給你十萬元,我只欠你二十萬元好不好!」怪不得童語會激動,哪有人錢越還越多的。
「我親愛的大妹,你那完美的算式漏了王家的一百二十萬元佣金喔。」童言撩起額前的劉海,風情萬種的「提醒」她。
「你別開玩笑了,做生意本來就有風險,這筆帳怎能算到我的頭上來?」
「說到風險,我自然是要負的,只是我都還來不及幫他介紹我的會員,就全被你搞砸了,這損失自然該由你負責嘍。」童語輕聲細語的說。
靠!
那她在王家承受的委屈與挫折該算誰的?
童語不由得想起王臻宇說她是騙子時那不屑的表情,霎時從胃裡湧起一股酸楚。他,不過是一樁買賣,搞砸了,還可以指望下一個案子,但為何她這樣努力工作,回到家,面對的家人,除了討債,便是責任清算?
她忽然覺得很不堪。
「一百四十萬是吧,」沒有平日的大吼大叫,她一臉平靜的說:「我會去賺回來給你,然後從今以後,我們一刀兩斷。」說完,她大步走了出去,用力關上門。
砰!
好大一聲巨響,嚇得童心從廚房跑出來。「二姐呢?」
「走了。」童言平靜的說。
童言望著那扇關上的門,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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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炎熱的傍晚。
王臻宇把他的灰色VOLVO停靠在雲林縣某小鎮的廟埕前,下車望著不遠處的活動中心,一看便知道那用帳蓬搭起的是喜筵會場。他沒料到喜筵不是在餐廳。
今天是他院裡麻醉師小李的大喜日子,王臻宇特地從台北趕下來參加。走進李家時,他皺著眉看著那些在會場附近辦桌的廚師們,他們的手……都沒有戴手套;還有那些在冷盤上盤旋的蒼蠅……
要揮開腦裡那些不潔的聯想需要過人的定力,情況必要的時候,通常他也能做到;兩分鐘後,他便調適好心情,從容的走進會場。
小李的父母及小李自然熱情招呼著王院長,將他安置在寫著「椰風診所」牌子的那一桌。
整型外科吳主任和護理長一見王院長親臨,馬上起身將他招呼到主位上,那是整個會場視野最好的位置,好到正面對著金光閃閃、瑞氣千條的歌舞台。
喜筵在炸開來的鞭炮聲中開始,再來是舞台上穿著涼快的女主持人致賀詞。
護理長幫院長夾了雞肉,帶著勸慰的口吻說:「鄉下就是這樣,請花車小姐唱唱歌,氣氛比較熱鬧。」
王臻宇微微牽動嘴角。「……是很熱鬧。」
他低頭慢慢吃著東西,邊猜測舞台上那些吵死人不償命的見鬼歌聲到底有幾分貝。
他已打定主意,再過十五分鐘,就要走人。
在百般無聊之際——
「ㄟ,你們看,那個唱歌的女孩像下像童語?」坐在王臻宇對面的林念台說。
童語?那個女騙子?
王臻宇緩緩抬頭,瞇著眼睛望向舞台。
「誰是童語?」外科主任問。
「就院長前些日子聘的廚子啊。」林念台繼續解釋:「只做了一天的那個?」
於是大家把眼睛轉向舞台,看到唱歌的那個高挑女子,頭髮盤在頭上,穿著一席白色鑲著亮片的三點式內衣,腳穿厚跟高跟鞋,正大跳熱舞。
她鳳眼流轉,望向台下,口裡唱著:「我的一顆心,獻給一個人……」視線無預警的和王臻宇相遇,那一瞬,兩人都認出了彼此。
四目交會間,雖談不上電光火石,但那絕對是一種……非常激烈、錯誤的混亂與……震盪。
為此,童語大演忘詞戲碼,幸好女主持人發現她的失常,及時幫她接下一句歌詞,很快地,童語便恢復了正常,技巧的不再將視線飄向「椰風診所」那個方向。
當同事還在你一言我一句地猜她是不是童語時,王臻宇已經知道答案了。
她清涼的穿著讓他的眼睛不知該看哪裡,於是他低頭專注而沉默的吃著桌上的食物,不再望向舞台。
桌上的食物並沒有變得更清潔,噪音也依舊,王臻宇忘了原本要坐個十五分鐘就走的事,他一向有條不紊的腦袋只剩下一個問句——
她淪落為所謂的花車小姐,會不會跟他辭退她有關?
有時候記憶力好不見得全是好事。
比如此刻,他偏偏在又熱又吵、幾近可笑的喜筵會場想起她說——
那份工作對她很重要。
他又想起老媽說——
他欠她一個公道。
然後,他嘴裡雖然繼續咀嚼著食物,心裡卻該死的帶著愧疚。
那是一種很不愉快的感受,偏偏那種感受像只該死的蒼蠅般一直在心頭盤旋,揮也揮不去。
他食不知味的呆坐了半個小時,隨即向小李及他的父母稱有急事道別後,緩緩走向停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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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語唱完歌、領了工錢,披上薄外套便往廟口走,邊走邊罵:「真是倒霉死了,怎麼在這裡遇見他,真他媽的背!」好不容易才平復那種介於自卑和受傷的心情,一見到那該死的傢伙就全部破功。
她氣憤的扭著腰、邁著大步走向廟口,她的「經紀人」劉姐和她約好會把車停在廟埕。
當她經過一輛灰色VOLVO時,忽然聽見一道可疑的聲音。她停下腳步,望向駕駛座,果然看見有人在偷車,她大喊:「小偷!」
那道黑影朝她丟來一塊磚頭,然後拔腿就跑!
童語輕巧閃過飛天而來的磚頭,沉積多日的怒火在這一刻爆發。她脫掉兩隻鞋子,邊跑邊用力往前扔,一隻精準的K中竊車賊的後腦,一隻K到他的後背,只見一個男人捂頭慘叫著往馬路跑,童語披頭散髮的在後面狂追。
直到那竄逃的黑點快消失在街的另一頭——
童語氣得大吼:「再跑你就去撞牆吧!」
X的!敗類!
只見那偷車賊像是受到詛咒似的筆直撞上電線桿,撫著腫了一個大包的額頭踉蹌起身繼續逃竄。
童語這才稍稍感到滿意,攏好凌亂的頭髮,光著腳丫慢慢晃回廟埕,彎腰拎起高跟鞋,走到那輛灰色VOLVO旁。
她發誓,她真的只是好奇想看看那車門被偷車賊給破壞得怎樣了。
但……該看到的沒看到,不想看到的卻立在車旁。
王臻宇似笑非笑的瞅著她,用著低沉醇厚的聲音說:「起碼你撿鞋的時候優雅多了。」
那……他全看到了?!
她慷慨地送他一記白眼。敢情她今天出門時沒燒香,才會見到他。
她光著腳、拎著鞋子往前走,用力找尋劉姐的紅色嘉年華。
「我想,我該謝謝你。」王臻宇對著她的背影說。
童語停下腳步,因為覺得莫名其妙。
「車子是我的。」他接著解釋。
什麼?!
童語聽完,不禁有種想殺死自己的衝動。這絕對是這世上她最不能忍受的一件事,她剛才的搏命演出竟然、竟然是幫這混蛋救回他的車?!
天啊,她怎麼會?!
怎麼會蠢到去幫這個打骨子裡看不起她、又害她有家歸不得的傢伙!
她嘔得想殺人!
只見她想到什麼似的,轉身緩緩踅回車旁,走到他身邊,抬頭問:「這車你的?」
王臻宇點頭。
「那好。」說完,童語撿起地上的磚頭,用力往擋風玻璃砸下。
匡啷匡啷!很豪邁地響了兩聲之後,車玻璃碎了一地。
王臻宇傻眼。
何以她會有這樣激烈的舉動?還在氣他解雇她的事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