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媽沒跟你提過臥房跟客廳各有不同的功能嗎?」他不信。
「別提我媽,她早死了。我知道你講這麼一大串無非是在暗示我沒教養。不過我不怪你,因為我真的有病。」童語聳聳肩。
她回答得那麼直接坦白,倒讓王臻宇一時語塞,畢竟暗示別人沒教養也不是件多有風度的事。
童語看他一臉尷尬,不覺好笑。「我十歲那年老家發生地震,爸媽被屋樑壓死,我被困在房裡一天一夜,從那以後,我要是睡在臥房裡便失眠,一定得睡在離大門不遠的客廳才可以睡得安穩,事前沒先跟你講,是我的錯。」
原來,失眠的事她並沒有說謊,是他錯怪她了。
為此,他的口氣不禁和緩下來。「你這叫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你沒去求助心理醫生嗎?」
「我以為時間久了自然就會好,結果竟養成睡沙發的習慣。」那時她們三姐妹到處寄人籬下,有飯吃就不錯了,哪還有錢看心理醫生!這男人真是天真得可愛。看他像是有點心軟的樣子,她得加碼為自己美言兩句。
「那你既然知道我有苦衷了,可不可以讓我繼續保有這份工作?」她問得小心翼翼,心裡很清楚打鐵要趁熱。
「不行。」他斬釘截鐵的說。
第三章
童語冷汗直流。還、還不行?
難不成她是生來讓他拒絕的嗎?唉!
她沮喪的表情讓他有點不忍。「但是我可以幫你醫好你的睡眠障礙。」他又補了一句。
「我知道你很好心,但可不可以換?」她張著無辜的大眼,眼睛眨巴眨巴的望著他。
「換?換什麼?」為什麼這女人講的話總讓人聽不懂?
「就是我放棄治療失眠換工作機會。這樣如何?」她的眼睛閃閃發光,一臉期待的望著他。
王臻宇抬眼,仔細凝望她的眼睛。
那一剎,時空彷彿靜止了,神秘的訊息在四目相對中傳遞。
儘管這雙美麗的眼睛倔強而勇敢地回望著他,他仍看出她眼裡有一團火;這女人骨子裡有把不安定的火。
她不會單單只為了個工作而已,她絕對會給他帶來麻煩。
偏偏這時門鈴響起。
他歎了口氣。來不及了,他媽來了。
「你就暫時留到我媽離開這裡吧。」他用低沉好聽的聲音說。
說完,他走到大門前幫老媽開門。
「媽,這是新來的廚娘——童小姐。」
「夫人您好!我是童語。」童語甜甜的喚一聲。
「長得滿漂亮的嘛。」王媽媽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謝謝夫人誇獎。」她依然不改滑頭本性,攙扶著老太太到黑色牛皮沙發上坐下。
王臻宇冷眼看著她又是砌茶又是寒暄,一點都不生份的樣子,偏他老媽一臉愉快的樣子,他想了想,就讓這謎樣的女人暫時先留下來吧。
「媽,不是說中午才過來?」王臻宇問。
「臻逸一早出國去了,怕我無聊,要司機先送我過來。」王媽媽說。
「早餐用過沒?」
「用過了。你有事先忙去,別管我了,我可以在家和童語聊聊天。」王媽媽急著想知道進展,忙打發長子離開,
「早上我有個研討會要開,晚上再陪你用餐。」王臻宇說。
王媽媽右手一揮。「行了行了,就晚上見。」
王臻宇前腳一出,電梯門才關上,王媽媽劈頭便問:「怎樣?你評量得如何?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童語斜著身子望向門口那盆大型棕櫚樹,直到確定王臻宇已離開後,她暗暗鬆了口氣,再回頭望著王媽媽。「唔,還好你提早來了,你兒子剛正準備解雇我耶。」
童語拿起桌上的白開水猛灌,再針對王媽媽的問題解釋:「王媽媽,王先生各方面的條件真的都很好,但是,我想除非他願意,不然世上絕沒有人可以控制他的意志。」
「不會吧?你大姐說同心圓婚友社從沒有促成不了的婚事。」王媽媽精明的眸子不贊同地掃向她。
「當、當然是這樣啦,但偶爾也會有意外啊。王先生太那個了,我也不會講,他早上不過深深看了我一眼,我就覺得,我真的覺得他好像要把我看透了。你知道嗎?那是一種很恐怖的感覺,就像你在一個陌生人面前,全身扒光的那種感受。唉呀,總之,我覺得他不容易設計啦。」童語努力要把狀況說清楚。
聞言,王媽媽開心地笑了起來。「很好,顯然你很快就進入狀況了,我相信你會有辦法幫臻宇找到另一半的。事成後,我會重重的謝你。」
「我真的可以嗎?」童語自言自語的坐下,實在不明白王媽媽的樂觀打哪兒來。
王媽媽篤定地對她點點頭。
她清楚自己的兒子,他向來冷傲孤僻,對沒興趣的事就是一貫冷漠到底,但只要他肯停下腳步多瞧一眼其它事物,裡面多半另有文章。
「你一定可以。只要你們婚友社能促成臻宇的姻緣,絕少不了你們的好處。」王媽媽興高采烈地說。
童語原本微笑回應,無意間抬起頭,表情瞬間驚駭得像見到鬼。
「但……我看,我不一定有那個命可以賺。」她喃喃自語著。
王媽媽看著她的表情,狐疑地跟著把臉轉向門口。
終於明白嚇得童語—臉蒼白的是啥麼東西了。
不是別的,正是她那俊雅有如天神般的長子——他,就站在門口。
糟了!
「那個……你不是出去了?」王媽媽硬著頭皮結結巴巴地問著,暗自希望他沒聽到多少,否則她的一番心血豈不白費了。
「回來拿點資料。」強忍住心中那股「被操作」的不快,王臻宇對母親擠出還算平靜的聲音。
接著,他緩緩轉身面對童語,冷冷地說:「以一個騙子來說,你也未免太天真了,而且還挑老人家下手,真是無恥、惡劣。」
他語氣中那股明顯的厭惡和不齒,犀利得令人想躲開。
他很快地拿起話筒按內線接總務林念台。「七樓新聘的廚娘做到今天,請把三個月的薪資一併結算給她。」
他右手一揮,看也不看的對她說:「你走吧。」
童語窘得臉頰發燙,所有錯愕、不滿、難堪的情緒只化作一句:「走就走,有什麼了不起的。」
哼!要不是你老媽重金禮聘,本姑娘還沒那閒工夫伺候你這陰陽怪氣的傢伙呢,她在心裡嘰嘰咕咕的說著。
童語挺直腰桿回房收拾行李、領過薪資,站在馬路旁等候公車,趁著空檔打了兩通電話。
一通給大姐。「王臻宇那個案子搞砸了,他發現了他老媽的安排,把我轟了出來。」
一通給小妹。「想打牌,幫我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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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風診所七樓。
自童語悻悻然搭電梯下樓後,王臻宇母子坐在沙發上互望著,氣氛忽然變得很凝重。
「叫司機,我要回天母。」王媽媽忽然說。
臻宇皺眉。「這是幹嘛?」
「不歡迎我,你明講嘛,何必指桑罵槐?」
「我沒那意思,只是不希望你被騙了。」
「人家正正當當開婚友社,哪有那閒工夫騙我這不中用的老太太。這事是我自己登門去拜託人家的。」
「媽,我已經告訴過你,我決定一輩子獨身,可不可以請你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了?」他仰頭拍額,簡直不勝其擾。
又講這些話來氣她!為何他就不能體會一個做母親的心情?
臉色一沉,她撫著胸口,語氣悲傷的說:「難道你三十六年的生命中除了『生活』外,不需再有別的?」王媽媽站起身來望著兒子那俊美無儔的臉。「如果你曾用『心』,就會看得見我的焦慮和失望,你又怎還會忍心怪我多事?」
說完,王媽媽往自動門走去,等門開啟。
「叫司機到樓下等我。還有,不管怎麼說,你都欠童語一個公道,那是她的工作,你的話講重了。」門開後,王媽媽對門內的王臻宇丟下一句話。
望著老媽的背影,王臻宇無語。
他做了什麼?不過是辭退一個居心叵測的員工而已。
卻彷彿成了……千古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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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童家的罪人——童語,正走進小妹開的園藝店二樓。
環視客廳一周,空蕩蕩的沒見著半個人。
「童心?」她喚小妹。
一頭卷髮下的一對水漾眼睛從廚房的珠簾裡望著她。「二姐,回來啦?」
「我要你找的牌ㄎㄚ呢?」童語問完,大剌剌的往沙發坐下。
珠簾下走出一個嬌小纖細的女孩,用著柔柔的聲音說:「找不到ㄎㄚ。玩網上的好不好?」
童語不發一語的走到電腦桌前坐下,見螢幕上已經連上麻將遊戲畫面,電腦桌旁邊還有一杯冰涼的枸杞菊花茶。
這是童心特地為她準備的,她突然覺得眼角有點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