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語說完,臉色有點蒼白,神情木然。
不知怎地,王臻宇很能體會她的心境,對她自然產生一種憐惜。
他放柔聲音說:「你當然不是廢人,你是你父母用生命換來的寶貝。」
「我是罪人。要不是因為我貪睡,他們也不會死……」她眼眶泛紅,但仍不肯流下淚來。
「童語,這是樁意外,沒有任何人犯錯,因為這是天災,不是任何人可以阻止的。」他誠懇的說。
王臻宇看到她低著頭,知道她正處於極度悲傷的黑暗浪潮中;讓他憂心的是,她沒有哭,這在他看來很不正常。
「想哭就哭吧。」他說。
「我哪有資格哭呢。」她對不起所有的家人,她哪有資格哭!
「傻瓜。」王臻宇傍著她坐下,將她擁人懷中。
那突如其來的溫暖和伴隨而來的安全感,讓陷入極度黑暗又絕望的童語彷彿找到了浮木般緊緊靠著,往日那些硬吞下肚的委屈與淚水再也止不住。
從來沒有人知道她其實有多自責;從來沒有人在她想自殺的浪潮裡載浮載沉的時候拉她一把:從來沒有人肯好好聽她說說話、抱一抱她。她永遠記得每當她啜泣時,大姐便會摔她耳光,她永遠記得大姐說:「像我們這種人可沒閒工夫流淚。」
天曉得,她外表的強悍其實全是偽裝的。
「這麼多年來,我還能活下來是因為我要實現對媽媽的承諾,我要代替媽媽將妹妹好好照顧長大。」他總能讓她安心,不知怎地,心裡的話就這樣自然的說了出來。
他輕拍她的背。「這件不幸的事已經過去了,也影響你太久了,你應該勇敢的走出來,讓事情真的過去。」
她泣不成聲。半晌,抬起一張哭得可憐兮兮的臉。「我真的可以嗎?」
他堅定的點點頭,對她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當然,我們一起努力。」
不知怎地,那句「我們」鼓舞了她。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轉頭才發現他的襯衫全被她的淚水給浸濕了。
她本來應該覺得不好意思的,可是,她卻覺得好舒服;她總覺得他那件濕透的襯衫代表著某種意義,她模糊地感覺到他們之間的情誼有了更深的聯結。
他其實並不像他一貫表現出來的那麼冷漠與疏遠,至少從弄髒他的襯衫到現在,還沒聽到他鬼吼鬼叫。
她耍賴著不肯離開他的胸膛,聽著他規律的心跳聲,她貪心的聞著他身上散發的味道,她怕,過了今晚,再也沒機會這般親密的靠著他。
王臻宇早已發現她的情緒已經穩定許多,是該技巧的將她推離自己的懷抱,但理智歸理智,看見她那安心的表情,他竟然覺得……滿足;他不停的安慰自己:這情況特殊,過了今晚就沒事了。
誰知,童語竟在他懷裡睡著了。他輕輕的將她安放在床上,見她睡得像個小天使般無邪,那是他不曾在她臉上看到過的。以往,她臉上總是不停交換著警覺、防衛、剽悍的神色,原來,她卸下武裝後的臉是這般柔美,他不覺看得有些癡了。
端詳她長長的睫毛,他衷心希望她可以一夜好眠。怕她半夜驚醒,他讓燈亮著;走回自己房間時,也留心著把房門開著,因為知道就算她被過去的惡夢驚醒,只要他即時出現,她便可以安心。
為此,他整夜都注意著童語的動靜,躺在床上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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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第一道陽光灑進童語的房裡,她張開眼睛,望著陌生的天花板,倏然坐直身子。
這,太詭異了!
她竟然、竟然可以在房間的床上睡著?!不用服安眠藥,不用和人打牌打到昏死狀態!
這是十八年來她第一次正常的在房間的床上睡著,還神奇的一覺到天亮!
那感覺讓人驚奇,這一切簡直不像是真的!
是他,他真的把她醫好了。
她開心得連拖鞋都沒穿,一跳一跳的往房門外跳去,當她看到王臻宇開著的房門,不禁呆了半晌,跛著腳靠著他的房門,看見他依然穿著昨晚被她搞得又髒又皺的襯衫躺在床上,一臉的疲憊。
她不懂,他為什麼要這樣幫她?
他們幾乎算是素昧平生呢,他卻比她的家人對她還要好,不僅無條件收留她,還幫她醫治腳傷,甚至很有耐心的陪了她大半夜,聽她吠了一個晚上,沒有絲毫不耐煩。
他素來冷靜、細心,絕不可能會忘了關她房裡的燈,更不可能忘了關他自己的房門。
她心裡清楚,他是怕她夜裡有狀況……
想到有潔僻的他為她累得衣服都沒換,她的心口就不覺泛酸,悄悄地流下淚。
童語細微的抽泣聲驚醒了王臻宇,他睜開眼,驚異的望著她。
「怎麼?作惡夢了?」他的關心顯而易見。
「沒有。事實上我睡得很好,一覺到天亮。」她用力的吸吸鼻子,慌張的用手背將眼角的淚水擦乾。
王臻宇皺著眉從茶几上抽出面紙,拎著面紙等她領。「這樣不好,手上有細菌。」
童語瞪著眼前那只修長乾淨的手,知道他是認真的。但就在她對他滿懷感激的當下,他偏偏要提起「細菌」,未免太剎風景。
「拜託,細菌有那麼可怕嗎?」她接過面紙,轉身往客廳跳去,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他目光深沉地盯著她孤單的背影許久,像是下了決心般。
「為什麼哭?」他醇厚低沉的聲音從童語背後傳來。
童語幾乎忘了,表情冷淡的他有著過人的細膩心思,在他眼底,她什麼都逃不過。
「喔,沒什麼,女人的生理期嘛,都會比較多愁善感。」她哼哼哈哈,胡亂解釋著。
王臻宇淡笑,看穿她的欲蓋彌彰。
「不客氣。」他說。
「啊?」童語轉過身呆望著他。
「我知道你的心意。」他用低沉的嗓音緩緩說著,在她的驚訝眼神中關上門,準備盥洗後下樓上班。
童語望著他緊閉的房門持續發愣。他的話讓她心中頓時像有千萬隻蝴蝶在拍翅般騷動。
她的心意,他,真的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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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意,她倒是懂的。
原本王臻宇下班後用過晚餐都會待在書房裡看書,但現在他卻連續三個晚上都拎著書來到她房裡。
和她聊天?不,是純看書。
起先,她還很高興、很歡迎,熱烈地想和他聊天培養感情。誰知,他常一問三不答,悶得她倒頭就睡。
別以為這樣很輕鬆,他根本不許她睡客廳。
三天來都是如此,她只好努力和她房裡的床培養感情;每次當她因不明原因驚醒時,便會下意識的往門邊望去,而他總是沉靜的在那兒坐著;在那盞立燈的昏黃燈光下,穿著白襯衫、靜靜看著書的他的側影,讓她感到安心。
於是,她又轉過身,閉上眼睛安穩地睡去。
她真的在他的陪伴下,治好了自己對臥房的無名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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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清晨。
童語照例接過念台購買的早餐。送走念台後,她一跛一跛地穿梭在餐桌和餐具間。
鈴……鈴……電話鈴聲在安靜的七樓響起。
這一頭,童語從餐廳匆忙單腳跳到客廳。
那一端,王臻宇穿著灰色襯衫搭配著黑色長褲,跨著大步,邊整理領帶邊對童語示意。「我來。」
童語見他已優稚的拿起話筒,只好安靜的坐在沙發上欣賞他俊美的側臉。
「下午我借了你芳姨的場地辦場服裝義賣會,你過來捧捧場吧。」電話那頭是王媽媽的聲音。
「您明知我不喜歡去那種場合,讓臻逸陪您去吧。」王臻宇的表情很不耐。
「他還在日本,怎麼陪我去?」王媽媽說。
王臻宇表情陰鬱的繼續聽著媽媽的抱怨。「你們啊,一個是忙得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一個是每天躲在診所不出門,放我一個人在家裡自生自滅。我自己去找個樂子也沒人支持,你想我一個人出席那種社交場合,身邊沒半個人陪著,人家會怎麼想?」
王臻宇心裡很不以為然。這樣的邏輯真的很奇怪,明明是在找罪受,偏要說是找樂子。
他已經懶得跟她爭辯了,明知最後她一定會辯說那是當豪門貴婦的包袱,實在不值得為這種事浪費時間。
「如果我的出現對您的歡樂有所貢獻的話,您知道,我是非常樂意的。」他語帶諷刺的說。
「喔,那真是太好了。」她高興的收了線。
這一端,王臻宇卻寒著臉,坐在童語對面生悶氣。
「怎麼了?」她問。
他的表情活像剛被皇帝賜死。
「我下午要陪我媽去參加服裝義賣會,向外宣揚我們家族的和樂幸福。」他不改譏嘲的語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