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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余宛宛

  「宮內都依著您所交代的,日日以艾草熏燒著,每人皆勤洗手、不飲生水。」宮女同聲說道。

  段雲羅一頷首,輕聲交代道:「一會兒沒我命令,誰都不許進來打擾。」

  她轉身步過幾層儀門,這才走進寢宮正室——

  外頭堂室裡空無一人,一方紫檀大案也清淨得很,上頭亦無公文案牘,想來無艷此時必定是在東邊耳房吧。

  段雲羅腳步疾奔,可怕吵了他,便褪了鞋,著襪在白玉地板上走著。

  屋內漫著艾草味道,卻寂靜地連一根針落在地上聲音都能聽見。

  段雲羅才推開耳房大門,心跳立刻被嚇停——

  無艷正躺臥在白玉地板上,紫衣微敞,臉色慘白不似生人。

  「無艷!」段雲羅飛奔而至他身邊,抱住他身子,一手便采向他呼息,他呼吸微弱,但確實仍在呼息。

  「無艷!」段雲羅無力癱坐在地上,兩道清淚頓時滑出眼眶。

  司徒無艷緩緩睜開雙眼,一見是她,便欣喜地揚唇笑著,一手撫向她臉龐。

  「雲兒,你回來了?」

  段雲羅瞅著他,一顆心方才被人狠狠一掐,初時驚嚇還不覺得痛,現下一鎮定下來,便揪得她疼到不得不哭。

  她側身偎進無艷懷裡,淒切地低哭了起來。

  「怎麼哭成這樣?」司徒無艷蹙著眉,心疼地摟著她。

  「你嚇死我……嚇死我了……」

  段雲羅哽咽地說道,熱淚滑入他冰冷頸窩裡,讓他不捨地將她擁得更緊密些。

  「我沒事……不過是這幾日總覺得白玉地板冰冰涼涼地甚是好眠……」司徒無艷柔聲說道,身子雖不適,卻是心滿意足地呼吸著她身上淡淡藥草味兒。

  段雲羅搖著頭,將臉頰偎他偎得更緊密了些,直到鼻尖觸著了他頸間跳動脈搏,她這才慢慢地安下心來。

  「你這麼愛枕白玉而眠,我改日讓人替你做個白玉床,日後不許再躺在地上嚇我。」段雲羅抬起紅腫雙眼,心有餘悸地瞪他一眼。

  司徒無艷點頭,虛弱地地撐起一抹笑容。

  段雲羅察覺到不對勁,擔心地坐直身子,捧著他面容仔細端詳著。

  「你臉色為何如此慘白?你整整瘦了一圈。」段雲羅伸手便要握住他手腕。

  「先別急著替我診脈——」司徒無艷半起身,將手背到身後,美目瞅著她,拽著她手臂輕聲地說道:「你這一診,我便得開始喝藥、躺在榻上不許活動了。一會兒再把脈,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段雲羅凝視著他,見他竟像孩子般地撒著嬌,怎狠得不心不讓他如意。

  她歎了口氣,低頭將他冰塊一樣小手裹進雙掌間,冀望著能多給他一些溫暖。

  「就一刻鐘時間。待會兒外頭敲鐘時,你便得讓我診脈。」段雲羅額頭輕觸著他的,一本正經地說道。

  司徒無艷笑了,順勢將臉頰偎在她頸邊。他覺得頭好暈,他覺得他隨時都可以睡著,可她才回來,他是無論如何都捨不得入眠啊。

  「扶我到炕邊坐著,我想你替我梳發,好嗎?」

  「攝政王之要求,我豈敢不依呢?」段雲羅笑著扶起他身子,可他孱弱重量卻讓她又是一驚。「你……」段雲羅擔心地看他一眼。

  「都說給我一刻鐘時間了,不許反悔哪。」司徒無艷環著她腰,臉頰垂子她頸間,整個身子全都偎著她。

  段雲羅見狀,心裡更慌了。他今日必然是真的不舒服,否則他幾時肯讓她幫忙攙扶呢?

  她急得咬住唇,連忙將他安置在靠窗大炕榻上,讓他偎在紫氈布枕問。

  司徒無艷搖頭,指著一旁白石玉雕枕。

  她為他取了過來,他便貪戀地將臉頰偎於白玉上,粉唇微揚。

  「開窗,好嗎?我想瞧瞧今晚月色。」他低聲說道。

  段雲羅推開秋香色紙窗,外頭月光斜斜飛上他半透明臉頰。晚風一吹,他寬鬆紫衫揚起,像是隨時要乘風而去一般。

  「我好熱……」司徒無艷一手撫上胸膛,扯開腰間繫帶。

  「再熱也不許敞衣吹風。」

  段雲羅急忙拿來一件紫絲披風覆住他身子,將他密密裹住,又硬押著他喝了數口幾上銅壺裡之藥草茶後,她這才在他身邊坐下。

  「過來吧——」她柔聲說道。

  司徒無艷趴在她的膝上,心滿意足地長喟了口氣。

  段雲羅撩起他一把絹發,以白玉髮梳輕撩而過。發流似泉,流過她指尖,讓她下自禁地在他發問落下一個吻。

  「宮裡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她問。

  「我嫌她們走來走去的聲音吵,全撤走了……」

  「你瘦了一圈,是不是都沒吃東西?」指尖拂過他清瘦臉孔,怎麼瞧都覺得不捨。

  「這幾日沒瞧見你,食慾是差了些吧。」他眷戀地將臉蛋更埋入她裙裳之間。

  「這幾日朝廷裡的事,多勞你費心了。」她撫過他髮絲,輕掐著他僵冷頸背,好為他祛風除邪。

  「我多費些心,你便能少些事,能多些時間陪我。」

  「我太忙了……」她自責地咬著唇。

  「那才是你真正想做之事,不是嗎?」司徒無艷抬頭,眸光似水地凝望著她。

  段雲羅見狀,心窩又是一陣悶痛。

  「京城裡疫病事情都處理妥當了嗎?」他問。

  「是啊,所以我不需要再出宮了。」

  「真好。」他半垂著眼,將面頰偎在她手掌裡輕輕撫摩著。「我這幾日經常夢見我們年少時待在仙人島之情形,那時真開心。」

  「現下比那時更開心啊。」而今家國已復,她總是卸下了一份心頭重擔啊。

  「是嗎?」司徒無艷悠然地睜開眼,星寒黑眸直直地看入她眼底。「你現不能擱下國事,專心守著我半日嗎?」

  段雲羅心口一悶,忽而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

  她深知自己擔負著天下眾生期望,是故她登基以來,總是一刻也不敢鬆懈。可她忽略了司徒無艷,忘了他最在意者從不是天下,而是她這個人!

  更甚者,她竟也淡忘了她彼時想守護著無艷之決心,她怎麼對得起他呢?

  段雲羅傾身撫著他臉頰,千萬歉意全都寫於眼中。

  「之後,每日用過晚膳之後,我便將朝政擱在一旁,專心陪你,好嗎?」她柔聲說道。

  「當真。」司徒無艷雙眼熠熠生亮著,完全不復方才倦意。

  「不過,你可得養好身子。白日裡多幫我處理朝政,我夜裡才有時間多陪……」

  噹噹噹——

  「戌時一刻。」

  外頭擊板聲起,響徹子宮裡夜色問。

  「一刻時間已到,伸出手讓我把脈。」段雲羅朝他伸出手。

  司徒無艷順從地朝她伸出手腕,因著如今心願已遂,雙眼亦心甘情願地閉了起來。

  他這幾日身子非常不對勁,皮膚發熱但骨子裡卻又冷得讓他發寒。他什麼也不敢吃,因為一吃便會嘔吐,所以只敢喝著少量水,熬著忍著盼著她回宮。

  明明已經決定要為她的戮心國事而多識大體一些,可他一生起病來,便忍不住要鬧任性。他偏要惱她這麼多日不回宮、偏要惱她永遠將其它事擱在他前頭……

  「無艷……」段雲羅握著司徒無艷手脈,臉色慘白地低喚了一聲。

  「嗯。」司徒無艷才睜開眼,便見著她淚水斷線珍珠般地滾落著。「怎麼哭了?」他伸手拭著她淚水,心裡已有數。

  「無艷,你染了霍亂。」段雲羅撫住他面頰,直勾勾地看著他。

  司徒無艷回望著她紅腫雙眼,不以為意地淡淡一笑。「我想也是。」他極輕地聳了下肩。

  「你……」段雲羅哽咽地說下出話,忽而伸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啪!

  她打得毫不手軟,臉頰都被自個兒打偏了,蜜色皮膚也印上了五指紅痕。

  「雲兒!」司徒無艷大驚失色,伸手要去握她,孱弱身子顯些整個落出炕邊。

  段雲羅急忙扶住他身子,迫著他躺平在榻間。「別理我,這是我活該報應。我盡忙著外頭事,卻忽略了你!」

  段雲羅不管臉熱辣辣的痛,她走到几案邊寫了藥方,搖鈴喚人領了藥方速去煎藥。

  無艷身子極差,旁人熬得過去,他都未必能夠了。況且,這霍亂要是一個沒處置好,是會奪走人命的啊!

  「你為何不早點讓宮裡御醫替你看診?」段雲羅回到他身邊,牢牢地握著他的手,卻怎麼牢都嫌不夠緊。

  「我以為你會早點回來的。」他心滿意足地說著,明明困了倦了,卻怎麼也捨不得睡去。「況且,染了霍亂也好,我若生病,見著你的時日似乎便能多一些。」

  「別說這種傻話!我已經答應你日後會多陪你的……」

  「我記得你的簡陶師傅說過,我這身子若能堪得住十年,便已是萬幸。結果我找著了你,多活了這些時日,也算快活了——」

  「我不聽你說這些!」段雲羅捧著他臉孔,淚水在眼眶裡打著轉。「我陪你到石屋裡將你體內毒邪以汗排出,宮女們應該已經燒熱石屋了……」

  「雲兒,你可知道我這幾日其實壓下了幾份折子……都是國外幾名素有賢德之名的太子,為著向你求親而來……」司徒無艷半偎半靠於她身上,閉著雙眼喃喃說道。「我原是已決心要娶你妻了,可我又猶豫我這身子會耽誤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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