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麒侯是帝位第四順位繼承人,也是如今呼聲最高的諸侯。
至於第二與第三順位的諸侯國公,則尚未表態是否支持女太子登基為帝。
如今不僅目前全國十九名州牧的意向不明確,四方邊夷據說也蠢蠢欲動,似有叛離之心。
一旦冉氏做出了女子可以為帝的典制解釋,若太子麒麟能順利即位,那麼許多問題就可以找到解決之道;反之,萬一到時支持東麒麟能順利即位,那麼許多問題就可以找到解決之道;反之,萬一到時支持東麒侯的勢力壓倒太子這邊的人馬,那麼冉氏就要倒大楣了。
這種非常時期,這人還是先寄放在尉蘭這裡比較不會出問題。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連累了他……
「石履霜……」冉小雪輕喚了聲他赤牒上的姓名。
雖然有點不道德,但為了知道他是誰,她與尉蘭曾翻遍他身上衣物,找到了寫有他名姓的赤牒。
那是足以證明他身份,可以憑牒入闈參加科考的文件。
他果然是一名白衣。
石玄冰,字履霜,青州人氏,丁寅年霜月生。
「履霜……」小雪又喚了一次男子的名。「快點好起來吧。」
還記得初見面時,她曾覺得自己會再見到這名男子,卻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下再相遇。
履霜……石履霜……
是他的名麼?那女子的聲音頻頻呼喚著,所以,確實是在叫他,沒錯吧?
那麼,他是石履霜……然後呢?
眼前的畫面忽地一轉,剎那間,黑暗漸漸褪去,他揮開暗霧,發現自己原來走在一條漫長的街道上,正下著雪,天候十分惡劣。
他走了許久,四肢隱隱傳來莫名疼痛,像是被人痛打過……長街彷彿沒盡頭,鼻端吸入冷冽的雪氣,他的心比他的身體更加寒冷。
不行,不能再走下去了!
他告訴自己:再這麼下去,他會活活凍死。要離開,要走另一條路才行!
才剛這麼想著,又是突然間,身後出現疾行的馬蹄聲。他抬起了頭,再之後,雪下得太大,他看不清了——
「履霜……」有人喚著他。
他追尋著那聲音,一直追、一直追,想要逃離眼前夢魘般的處境,而後他看見一個身影,是個女子的側影。不管那是誰,他知道他得趕緊伸出手去,捉住那唯一的溫暖。
別走、別走、別走……別走啊!他捉住她的手,她面容隨即映入他疼痛又模糊的眼簾。
「是你?」他嘶聲道。
冉小雪原本正拿著熱巾幫石履霜拭汗,忽被人扭住手腕,她嚇了一跳,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道:「是我。你醒了啊。」不覺鬆了一口氣,捂著心口謝天又謝地。
石履霜傷重初癒,手勁卻反常的大,像是要捉住此生唯一重要的事物,死也不放手。眼前薄霧逐漸消散,他雙眼眨了又眨,瞪著冉小雪,沙聲喊出:「……尉蘭。」
「又昏了?」紀尉蘭領著大夫與兩名男僕役走進客房裡時,笑問好友。
「是啊,他看著我喊了一聲你的名字後,就又昏過去了。」冉小雪扭了扭被捉疼的手腕,描述方才發生的事,說罷,隨手端起熱茶啜飲一口。
大夫看診時,紀尉蘭指示男僕役架起屏風,以便讓石履霜淨身更衣,隨後退了出來,開玩笑道:「小雪,你該不會冒用我的名字,在外頭欺騙純情男子的感情吧?」
冉小雪嘴裡一口茶頓時噴了出來,嗆咳到說不出話。
紀尉蘭笑嘻嘻拿手絹替她拭淨臉上茶水,嘴裡卻還繼續開著玩笑:「不然他怎麼似乎認得了你,卻喊出我的名呢?這幾日我照顧他時,他偶爾醒來見了我,可沒喊過我一聲『尉蘭』。」
冉小雪一邊咳著,一邊自我澄清:「咳……一定是因為他腦袋昏……咳,昏昏沉沉,才會見人就亂喊……咳咳。」
「哦?可是我只有在幾個月前碰巧見過這人一面,之後一直到他倒在雪地為止,可不曾再見過他唷。」
紀尉蘭開玩笑的語氣,讓冉小雪無言了。
「你沒有,我也沒有,好麼!」從去年秋天到現在已經過了好幾個月了,她都在奔波些什麼,紀尉蘭也不是不知情。這位小姐只是喜歡捉弄她而已。
紀尉蘭正要回話,忽見大夫診察完畢,從屏風後走出來,便拉著冉小雪一起向大夫詢問石履霜的傷況。
「王大夫,他這樣睡睡醒醒,不要緊麼?」冉小雪問。
王大夫說:「這是內傷所致。這位公子內傷不輕,郁氣一時間難以化解,像這樣睡睡醒醒的情況還會持續一段日子,我等會兒開幾貼去瘀逐血的藥,搭配一些溫補食材熬成粥給他吃,會恢復得快一些。」
聽了醫囑,又讓僕人送大夫離去後,紀尉蘭看著冉小雪笑道:「這下子你放心了吧,他會好起來的。」
冉小雪點點頭,隨即回到屏風後采視石履霜。
一名男僕役正在為石履霜脫去身上汗濕的衣物,見兩名小姐湊近,連忙道:「小姐,要為公子更衣了,麻煩您——」
紀尉蘭又笑。「我知道,我只是來拉住小雪,不讓她長針眼的。」
冉小雪連忙抗議:「我不是要偷看,我只是——」放心不下。
「我知道,你只是對他有責任。」說到她都有點吃醋了。
紀尉蘭自小與冉小雪交好,哪曾見過她這麼關心一個陌生男子。
這幾日,若非有她在,只怕小雪會堅持自己為石履霜熬藥、更衣,甚至淨身。冉小雪是個會對自己的責任盡責到底的人。
若早知會發生這樣的事,橫豎要撞上這個人,當時或許由她來駕車,結果可能會好一些。起碼,她在責任這件事上是有分寸的。
「我是對他有責任。」小雪正經地說:「皇朝法律明文規定——」
「對,我知道。」紀尉蘭打斷她話,手指拂過小雪眼下黑影。「你對他有責任,所以我會幫你。不過,小雪,你真的累壞了,這幾天夜裡不是都還得到宮裡幫忙麼?雖然我不明白春官府那裡怎麼會讓你一個還沒有官職的太學生充任『小相』的臨時職位,但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如果你蠟燭兩頭燒,身體會撐不住的。總之,你先回家去吧,石履霜若醒過來,我會通知你。」
冉小雪本來還不願意,但看見尉蘭表情十分堅定,只得勉強同意。
「好吧。尉蘭,謝謝你。」
紀尉蘭溫柔地看著小雪,輕聲道:「謝什麼呢,我們是朋友。」
兩天後,石履霜再度清醒過來。
「你是誰?」這回,他的眼神總算恢復清明地看著紀尉蘭,疑惑地問。
紀尉蘭回答:「我是紀尉蘭。」
他怔了怔,似乎無法將這名字與眼前的少女聯想在一起;半晌,他忽道:「你有點眼熟。」似乎曾在哪裡見過。
紀尉蘭笑道:「我們曾見過一面,石公子。」接著說出關鍵的幾個字。「九月十九,天街上,通天樓前。」
對這幾個字句,石履霜卻沒有半點反應。他腦海裡只依稀浮現另一張少女面容……如果眼前少女是紀尉蘭,那麼另一人是……
「她是誰……」那在夢中頻頻呼喊他的女子。
「冉小雪。」尉蘭以為他想問的,是小雪的名字。
不料石履霜卻微蹙雙眉。如果眼前女子是紀尉蘭,那麼……「是她撞到我了?」醒醒睡睡時,似乎曾聽到有人說她撞到了他。
這句話讓紀尉蘭也蹙起眉。「事實上,我覺得……」小雪不是撞倒你,而是……
「冉小雪人在哪裡?」
紀尉蘭才要回答,石履霜已經扶著床柱站了起來。他神情冷淡,似是為舉目望去沒看見撞倒他之後應該負起責任的人而感到不滿。
「她在宮裡。」
「我要見她。」那是種莫名的心情。也許是因為在無盡的夢境裡,他總是追尋著那呼喚著他的聲音;醒來後,卻發現這個人不在面前,心裡便有違和之感,一時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個客人。
他命令的口氣教紀尉蘭失笑。
這男子是撞昏頭了麼?才剛清醒過來,竟反客為主,理直氣壯地命令其主人家來了?更甭說,如今小雪還困在宮裡出不來,就派人去通知了,未必能隨喚隨到。他當他是誰呀!
「小雪現在不方便過來。石公子若有什麼需要,何不告訴尉蘭,尉蘭必當竭力協助。」
石履霜看著紀尉蘭好半晌,才問:「你說我姓石?」
不然呢?「石公子……」
「我叫什麼名字?」雖然在睡夢中一直反覆聽到某個名字,但,那確實是他麼?
尉蘭有點怔住。「石公子你……」真的傷到腦子了麼?否則怎麼會問這種怪問題?
「我叫什麼名字?」石履霜有點固執的追問。
「呃,你叫石玄冰,字履霜。」紀尉蘭一邊說著,一邊觀察石履霜的表情。
「石……履霜……」他反覆念著這名字好幾遍。是了,在夢裡頭,那名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是這麼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