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履霜眼睜睜看著她臉,雙手緊緊負在身後,像是極力忍著什麼,牙根緊咬。
冉小雪愕然。「原來你對我……厭惡到咬牙切齒的地步麼……」
聞言,石履霜猛然瞪大黑眸,視線卻因冷汗滴入眼中模糊起來。
「不,我……」
「石待選,請過來這邊,大夥兒想向你討教呢。」耳邊忽傳來其他人的聲音。
石履霜猛然驚醒,左袖抹去額際冷汗,他低下頭半晌,重新抬起頭時,已經恢復了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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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地一聲,高頡跌在地上,吃了一嘴土,狼狽爬起時,連嘴角都破了,泌出點點微紅。
「唉,怎麼就跌倒了,高待選你沒事吧?」
高頡吐出嘴裡泥土,就著衣角拭著嘴邊血跡時,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石履霜道:「嘿嘿,不好意思,讓你笑話了……奇怪了,我怎麼會踩到自己衣擺……」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麼摔這一跤的。
石履霜雙手負在身後,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因他很清楚,方纔若非高頡「意外」摔跤,中斷了先前話題,此刻他可能已經忍不住扭著他打了。
眾人皆以為石履霜冷靜睿智,卻不知方才有一瞬間,他好像看見自己出拳揍昏了高頡,然後朝冉小雪走去,當眾對她表白……
原來,只是個幻夢麼?他終究還是忍住了……
負在背後的雙臂隱隱傳來疼痛,似是用力過度。
他微蹙眉,鬆開手來,感覺雙手仍微微顫抖。
「高待選,」他偏著臉覷著高頡,輕聲道,「方纔,我是認真的。」
石履霜的語氣令高頡不覺微怔。他語氣雖然不帶凌厲,但自個兒背脊卻忍不住戰慄起來。
石履霜繼續言道:「倘若你再說一句有關冉小雪的閒話……」
不待石履霜話說完,高頡已聰明道:「我不說了,再也不說了。」
雖然不知道是哪裡惹到這男人,但官場狹窄,往後說不得狹路相逢,石履霜若成了他上司……
「高待選是聰明人。」石履霜輕輕一笑,黑眸瞅著高頡手中甲字道:「今日別後,希望往後再相見時,高待選的『消息』能去蕪存菁,別老是捕風捉影,人云亦云。」
明年開春,各府便要選人入府,人人都有機會,但也可能又是落空的一年。每年都有人無法順利授官,一年累過一年,朝中待選冗官越來越多,每隔幾年就會清除其待選資格,印證了會考試的人不一定會做官的殘酷事實。
高頡已待選三年,知道自己萬不能論為萬年待選,石履霜一席話正指出他個性上愛說人閒話的缺失。猛然被這麼一刺,卻刺得他清楚過來,也不介意石履霜說話刺他,他拱手道:「不知石待選剩下的三個月要去哪一府?」甲字在手,各府可以任他來去。
石履霜不答只笑,渾不知自己一笑驚人。
高頡根本不敢多看他笑容一眼,怕被奪去心神,只好趕緊道:「好好好!你別這樣笑,我承受不起,我保證不追在你後頭,不跟你去同一個地方,這樣石待遠可以滿足一下我這小小的好奇心了麼?」
石履霜輕聲道:「不可以。」
這男人就是這點討人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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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履霜去了公文署?」
春官府,正在審閱《新校皇朝太常禮》的禮部卿微微訝異地抬起頭來。
被迫去打聽消息,並被要求速速回報的春官府九品府士冉驚蟄站在上司面前,看著黑心上司微歪著頭,不知道又在算計什麼。
半晌,曇去非搖了搖手裡羽扇道:「嗯,知道了。」
「噯?」不小心噯出聲,冉驚蟄連忙摀住嘴。
「噯什麼?」曇去非回過頭看著他中意的頭號弟子道:「徒兒想問什麼就問吧,為師知無不言。」
「……」冉驚蟄抿著嘴,決定還是不要問比較好。
「你不問?那換為師問嘍。」曇去非放下《太常禮》,看著冉驚蟄道:「說說看,你妹妹冉小雪是什麼樣的人。」
小雪?冉驚蟄一聽曇去非問起妹妹,立刻警覺起來。
這變態……呃,這人不會無端地對誰感興趣,此時問起妹妹,萬一要是對小雪起了不良居心,那麼她這個作姐姐的,可就大大對不起冉氏列祖列宗了。
她故作鎮定。「大人怎麼問起小雪來了?石履霜去公文署與舍妹有何干係?」趕緊把話題移回石履霜身上。
「徒兒緊張什麼?」
「我……下官沒緊張什麼。」
曇去非挑了挑眉。「為師只是想起你那妹妹在公文署連得了三個丙字,對冉氏來說,應該很意外吧?」
這是陷阱,這一定是陷阱!
為了小雪未來著想,冉驚蟄也不迂迴了,挺身道:「冉氏不入春官府已久,大人當年用盡心機拐下官入府,已經壞了冉氏百年來不成文的家規,難道還不夠麼?」
「呃……好徒兒……」
「下官還沒說完。」冉驚蟄繼續道:「舍妹小雪生性隨和,不樂與人爭,在公文署備受同僚欺壓,也都不與之計較,才會連得三個丙字。大人成天與其他大人交流感情,理應知道這樣的事,如今不過為石履霜也入天官,大人就緊張起來,說穿了,不是想問小雪,而是想問那石郎吧!」
沒說出這些大人其實已經私下協調明年開春要誰入府了。她家小雪連得三丙,自然沒機會在第一輪被選進六府,家裡頭也看開了,只望她謀得小官,自立自足即可。
況且就是當個小官,也比入春官府來得強。
「總之,大人已經有下官了,請不要再妄想多要另一個冉氏!」她鄭重警告。
「……徒兒可是在要求為師的專一?」
聞言,冉驚蟄頭皮發麻起來。這變態上司根本與那紀繚綾是同一類型的人!她每次聽他們講話,都覺得全身快發起疙瘩。
管你專一還專二!冉驚蟄道:「大人要拿石履霜如何,下官絕不干涉,唯獨冉氏不會再有第二人入春官,大人最好早早死心。」
「徒兒是個好姐姐呢。」
冉驚蟄回嗆:「這跟下官當了三年九品府士還升不了官,有什麼關係?」
「是沒關係,你去忙吧。」曇去非微微一笑,也不提石履霜了,只是若有所思起來。
她都還弄不清他心裡在想什麼,突然就沒下文了。
這男人就是這點討人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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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觀察了別人三天,也被觀察了三天,終於在第三天武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冉待選,你實在是個聰明人。」
此話一出,所有困在公文署裡,假裝認真在抄寫公文的新舊待選紛紛抬起頭來。
能被今科最受看好、連得三甲、前程光明的石履霜如此誇讚,哪能不聽一聽?
倘若能如石履霜一般,也得個甲字……明春不就授官有望了?
「呃?」
正在抄寫公文的冉小雪也抬起頭來,不解地看向涼涼坐在一旁、喝茶閒看公文的石履霜,微微困窘起來。
「履……石待選怎麼……這樣誇獎我呢?」
冉小雪有點意外他會到公文署來。
天官府公文署一直是待選官員眼中暗不見天日、陞遷無望的地方,人稱「待選無問」,正是指,被分派到此地的進士們,注定無法早日脫離抄抄寫寫的人間苦海。
石履霜才華卓絕,自然在什麼地方都能得到賞識。
是以三日前,看見他跟在吏部卿身後來到此地,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她自也是訝異的。
但更令他不知道所措的,是他故作疏離的態度。
也罷。向來隨遇而安的她,不急著要他說清楚,且再觀望看看。
下意識撫上繫在腰間的錦袋物,定了定神,冉小雪平靜地看著他有些刻意的姿態——
第11章(2)
放下手中的鹽政公文,深知自己一舉一動都深受矚目的石履霜,此時緩緩走到她面前,狀似悠哉地倚在她桌案邊,隨手把玩起她硯台上的松墨,極其清楚地道:「難道不是?冉待選必是明白,這小小一座公文署聚納了來自全國各地的陳情與需求,日日抄寫公文千百卷,勝過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眼界全開,境界遠勝他人,是以……」
「如何?」她靜候他將話說完。
「來者不拒。」
石履霜意有所指地看著她公文籃裡,被人趁著她不注意時偷偷塞進的公文折子,一份接著一份,不管她怎麼抄寫,她籃子裡的公文總是有增無減……
「想來這些將自己負責抄寫的公文放進你竹籃裡的人,皆是眼界狹窄、授官無望,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一年待選過一年,年年入寶山去空手而回的愚人啦!」
此話一出,果然點醒夢中人。
方纔趁著小雪太專心抄寫,無暇注意其它的趙、錢、孫、許四位待選紛紛站了起來,赧著臉取回自己放在冉小雪竹籃裡的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