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柳綾兒機靈的又說了……
「正所謂人盡其才,才盡其用,我深知徐公子不願取用於人,可一無錢、二無勢,在這唯錢是親,唯勢是友的京城裡,你根本無立足之地。」
就這樣,只見言者振振有辭,聽者微微頷首,到最後,她還不忘適時刺激了一下徐子謙那所謂讀書人才有的八股思想。
那就是--儘管窮得叮噹響,就是不談錢、不哭窮,是乃一高風亮節、剛強不屈,風骨甚高的士人其最高指導原則。
於是她又加重了語氣,故意歎道:
「瞧,眼前秋試尚有一段日子,這一段日子徐公子無論吃食住宿,身邊總得攢些銀錢應急不是?」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的確,自從踏入長安城之後,他早已是山窮水盡、走投無路了,身上僅存的幾枚銅板也早在前日那一摔給摔丟了,這一時半刻,他若想在寸土寸金的長安城內尋覓一處棲身之地,口袋若無孔方兄的幫忙,怕也是比登天還難!
「實不相瞞,徐某披星戴月,赴京趕考月餘,身上早已是兩袖清風、阮囊羞澀,這幾日在府中叨擾,若非承蒙柳四小姐關照,現下徐某或許還躺在那半山腰呢!」
「既是如此,今日我做主,為公子在柳府安插一份差事,你可願意?」言盡於此,她不再迂迴,開門見山的問了。
「敢問是何差事?」徐子謙也不推辭,淺笑以回:「但願是徐某能一舉勝任的工作。」
「但請寬心,這差事兒普天下唯有徐公子能勝任。」語落,她嫣然一笑,取出一紙契約,交遞給他:「喏,所有工作項目與條件全寫在上面了,過目之後若無疑問,就請徐公子在上頭打印吧!」
第3章(1)
試穿員?
「這是……」
「就如字面上所寫,我正式聘請徐公子為我柳家布坊專用的試穿員,負責每一季柳家莊所推出的新裳試穿。」
解釋畢,柳綾兒微微一笑,笑容可親而嬌美,但看在徐子謙的眼底,卻有一股風雨欲來的感覺。
他甚至可以感覺到,他此刻兩側的太陽穴正劇烈地跳動著……
「小姐是要徐某……賣笑?」他嘴唇顫動,最後兩個字,幾乎發不出聲音。
「不會很難的,就是每天按顧客要求,換穿幾款布坊內新裁的袍衫,若逢人問起,就順勢為我柳家布坊大肆宣揚一番,然後點點頭、笑一笑,如此而已。」
「那就是賣笑。」
「徐公子,你……」柳綾兒還想進一步勸說,卻被打斷。
「柳小姐不用再勸在下了。」徐子謙平淡的語氣中,透露出絕對不容妥協的堅持,「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要徐某像傀儡一般供人戲耍、笑罵由人,請原諒在下萬萬做不到!」
早知道他會這麼說了。
不怕,她還有第二方案!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強求了。」她先是萬分遺憾地淺歎了聲,隨後又由袖中拿出另外一張契約書,道:「這裡還有另一份契約,就請徐公子在上頭簽個字吧!」這時,她眸光閃動,變得有一絲絲地工於心計。
徐子謙不察,怔怔接過,只見上頭字跡端正娟秀,洋洋灑灑寫著二個大字--欠條。
這時,耳邊又傳來她那輕柔溫潤、甜美得如沐春風般的柔嗓,可那一字一句令人深感錯愕的內容,卻聽得他頭皮一陣發麻!
只聽她說了,以半年為期,於秋試過後,倘若他仍無法高中狀元,那麼這一段期間他在柳家的一切花銷,均得付費云云……
聽到這裡,徐子謙雖略感壓力,卻也面不改色,牙一咬,耿直回道:「食人一口,還人一鬥,為報答柳四小姐救命之恩,這樣很合理。」
點了點頭,他取來筆墨,正想要在上頭簽字的當兒,又赫然發現句末似乎還有幾行小字……
住宿一晚,一兩
餐食一頓,三兩
熱水一桶,五錢
茶水每壺,二錢
油燈一盞,一錢
皂角、茅廁紙、加餐食,按次數另計。
「呃?這、這是……」
見徐子謙神色有異,柳綾兒兜湊了過來,瞄了內容一眼之後,連忙歉赧道:「噢,對不起,我拿錯了,這是前些日子你在柳家養病時的藥錢與食宿費,這一份才是。」
結果,下一張的契約內容更囂張、更荒謬、更教人感到無法無天!
她竟要他在考取功名之後,須立即迎娶她為妻?!
換句話說,他已經誤上賊船了,眼前無論是哪一張契約皆是擺明了要將他拆吃入腹、吃干抹淨!
這時,徐子謙開始冒汗,張口欲言,卻一時之間找不到反駁的理由?索性他也不是個天生的笨蛋,折騰不起,他還不懂得閃嗎?
思及此,他對眼前一副吃定他的小女子深施一禮,以三言兩語謙詞,便四兩撥千斤地婉拒了這一紙婚約。
「小姐冰清玉潔,在下怎敢高攀?況且徐某子然一身,非但功未成、名未就,連起碼的生活都成了問題,又怎能消受小姐如此美意?但求小姐收回成命,三思而行。」
面對這一大串又臭又長的推托之詞,一向恣意妄為的柳綾兒又豈會放在眼底?
當下,她將小臉兒一沉,垂視著雙手,表情甚是落漠一問:「徐公子這樣百般推卻,莫非是嫌棄小女子不夠賢淑,配不上公子?」
說完,她眼圈一紅,一雙水眸霧氣瀰漫,聲音哽咽,珠淚泫然欲滴……
這一幕美人含怨,就連一旁的蘭兒見了,都忍不住暗暗讚自家主子演技卓越,居然連苦肉計這種小人步數都用上了?
不愧是『家風』淵源呀……
果不其然,一向實誠的徐子謙見她一對秀眉微蹙,幾顆晶瑩的淚珠兒已經在眼眶中打轉,奪奪欲出、楚楚可憐的模樣,教他心都慌了!
「柳、柳小姐誤會了,徐某怎敢嫌棄小姐?」望著她那一對快哭出來似的剪水清瞳,發現他此刻拒絕也不是、不拒絕也不是,十分難為。
天啊……徐子謙呀徐子謙,你究竟是造了哪門子的孽啊?
只見眼前這個俊秀如潘安,卻愣頭愣腦到了極點的笨秀才,她若不再加把勁兒,演足了戲,恐怕就要跟這一頭笨牛相對無言到天明了。
於是,柳綾兒一不做、二不休,趁徐子謙不注意的當兒,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卻因為用力過猛,悶哼了聲,小臉一皺,兩串熱淚馬上沿著雙頰滑了下來。
嗚……痛死她了啦!
「不好,小姐怎麼哭啦?」順水推舟,一向機靈的蘭兒,自然看準了時機,幫了主子一把,立刻驚呼了起來!
果不其然,見柳綾兒已經哭得梨花帶淚,徐子謙立刻心荒了起來,連手腳該往哪兒擺都不知道了。
「柳小姐,你這……你這教徐某如何是好?」他手足無措地望著她,眉宇糾結,額頭、手心直冒汗。
「簽了它。」不動聲色地將手中的『賣身契』塞到徐子謙的手裡,她用著一抹怨怒的眸光瞅著他,哽咽以道:「只要你簽了它,我就信了公子,絕非是有嫌棄小女之意。」說罷,她又適時地逼出了幾顆眼淚,然後低垂著頭,用眼角餘光偷看他的反應。
「這……」見徐子謙臉上仍有幾分躊躇之色,一臉猶豫不決之際,她驀地別過頭去,以袖遮面,突地嘩啦嘩啦哭個不停!
這一哭,就連徐子謙也想哭了,抵擋不了柳綾兒的淚水攻擊,他只有依了她。
「好好好,我簽了便是,你別哭了。」他猶如死刑犯在執行令上畫押一般,硬著頭皮在契約書上簽了字。
豈知,就在奸計得逞之後,眼前的淚人兒頓時收住了眼淚,恍若無事人一般,迅速抽走他手中已經簽有他名字與指印的契約書,對折了兩次之後,謹慎地收入袖中。
這時,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已不復見,反而被一抹詭異的笑容所取代,笑悠悠地落了話。
「那麼,自明日起,你每日辰時至布坊上工、酉時下工,平日則聽從我的安排,且不得有異議。」彷彿判若兩人似的,她又恢復了先前的雍容與雅靜,從容的囑咐著,完全看不出前一刻鐘,她還哭得一副慘絕人寰的模樣。
心中重重一沉,心知又被擺了一道的徐子謙,不禁暗自叫苦,難道今年他犯了太歲,明知有詭,卻還是中了招?
果然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啊……
所幸柳綾兒還算是個有『人性』的好主子,只見她又再三保證:「每日晚間酉時過後,便是你自已的時間,你可以在房中讀書寫字,或準備科舉的書經,我決不打擾。」
說到這兒,她一雙精光閃閃的眸底終於露出一抹難得的羞澀,粉嫩嫩的雙頰浮出一抹淡淡暈紅,增添幾許誘人的吸引力。
這一刻,那嫣然一笑,教他不禁看得有些癡了!
只是,她隨之而來的『提醒』,又讓徐子謙的俊顏僵了大半……
「如今你我二人已經有憑為證,待秋試過後,你一旦高中狀元,那我便是狀元夫人了。屆時,你可別翻臉不認賬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