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挽著袖子,努力點著火折子,想重新升起灶中一堆柴火時,一道低柔的磁嗓從後喚住了她--
「綾兒,你在這裡做什麼?」
就算不回頭看,她也能猜出身後那一道用著好溫柔、好溫柔的嗓音喚她的男子是誰?
於是她不禁嬌羞地紅了臉,甜甜地向新婚夫婿邀功著:「升火啊!我正準備下廚,給你做早膳呢!」
昨夜下了一場雨,院內的柴薪早都淋濕了,根本無法升火,她這樣一個嬌生慣養的富家小姐,又如何懂得尋常百姓的生活?
徐子謙看著她在灶前低垂的臉,從沒下過廚房的她,渾身都弄得髒兮兮的,一頭烏黑長髮被隨意綰在腦後,幾綹髮絲被汗水浸濕,濕黏地貼在她頰邊,看起來相當不舒適。
可她似乎一點也不在意,一對閃閃發亮的眸子,更是盛滿暖洋洋的笑意,完全徜徉在新婚嬌妻的幸福裡。
面對這樣的畫面,徐子謙感到喉嚨一陣緊縮,望著那一雙澄澈的水眸、燦爛的笑靨,他實在分不清胸中亂成一團的感覺,究竟是什麼?
對她而言,幸福只存在她的想像中,以為自己已經擁有了,卻還是得面對事實--那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一個惡意的報復舉動。
俊容一擰,彷彿不願再見到她這般癡愚的模樣,他故意用著一道冷得幾乎要把空氣凍結的聲音道:「你別忙了,我不餓。」
「胡說,打從昨夜你就沒……噢,我的天啊!」轉過身來,乍見他臉上還懸有多處瘀傷之後,她捂唇驚呼了聲,雙眸倏地大瞠!
他看起來就是被一群盜匪給劫掠了似的,渾身掛綵、衣袍被扯得七零八落不說,唇角還沾有血跡,模樣相當狼狽。
「怎、怎麼會這樣?發生什麼事了?」她面容銀青,忿忿的問:「是誰對你下此毒手的?要讓我給揪了出來,我一定--」
「是令尊。」
他冷冷打斷了她,聲調平板,不帶感情,目光卻銳利得可怕,話中含刺的諷道,「除了令尊大人,還有誰能如此『款待』仇人的?」
只見他眼中充滿了令她震懾的嚴峻與恨意,令她尚不能理解這突如其來的轉變當兒,另一道更加疾言厲色的怒斥聲,雷般大的在她耳邊揚起--
「縱然如此,那也是你這小子應得的報應!」
隨著聲源方向看去,猛然見著來人,柳綾兒更是大為震驚,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爹爹?!」她愣了一會兒,神情登時變得頗不自然,低聲道:「您……您怎麼來這兒了?」
「我不來,還由著你在這兒丟人現眼嗎?」
柳如風滿面紫紅,青筋直冒,瞪著不長進的小女兒,臉色一整,責備的說道:「瞧你這副德性,還是我柳家堂堂的四千金嗎?這麼多年來,爹爹含辛茹苦將你養育成人,是讓你放著安穩日子不過,隨便跟個無名小卒私奔的嗎?」
「爹爹……」她想反駁,但柳如風卻不容她置喙。
「還不去收拾收拾,跟爹爹回家?」他咬著牙,狠狠地命令她:「如果你還膽敢與這壞了你名節的小子再有瓜葛,看老夫還不打斷你的腿!」
說罷,柳如風便喝令左右家僕,上前抓回那敗壞家風的不肖女兒。
「不,我不走。」她頑抗的道:「我與子謙哥哥早已情投意合,而且我已經嫁給他了,這一輩子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我的傻ㄚ頭,你一心一意想嫁給人家,可人家未必有娶你的打算,從頭到尾,你都讓這個冷血無情的薄情郎給蒙啦!如今你不跟著爹爹回家,還等著讓人家趕嗎?」
柳如風口吻中冷戾的言詞,幾乎把柳綾兒嚇得魂飛魄散,她倒退了好幾步,才恢復了鎮定。
「爹爹,您……您這是說什麼呢?」她怎麼一個字也聽不懂?
看著寶貝閨女一對秀眉微蹙,一副不知所措姿態的模樣,令柳如風不禁心疼地搖頭一歎,娓娓道出一個殘酷的事實。
原來天一亮,徐子謙便去了一趟柳家莊,直接向柳如風坦言自己已經佔了柳綾兒的清白,但他卻寧可一死,也決不願娶她。
得悉此事之後,柳如風勃然大怒,簡直氣炸了肺!對於徐子謙這般不負責任的惡行,更是漲得臉紅脖子粗,毛髮根根豎起,只差點沒被氣厥了過去。
閨女平白受辱,還遭受到如棄婦般的對待,身為人父的他,豈能放過這個人面獸心的渾小子?
不消說,原本心中對於徐子謙存有的一絲好感,也頓時蕩然無存,消散的半點也不剩!
盛怒之下,柳如風命人狠狠杖打了徐子謙一頓,一面為自己還被蒙在鼓裡的傻閨女討回公道、一面則感歎常自詡從不吃虧的他,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有眼無珠的看上了這樣一個絕情郎,養虎為患的結果,是讓自己閨女白白成了一回猛虎嘴邊肉。
心有不甘的柳如風,怒氣難消的質問已被責打得遍體鱗傷的徐子謙,怨他既然無心於綾兒,為何要恩將仇報,如此辱沒他的閨女?
最後徐子謙這才忿忿道出,當年柳如風是如何孤恩負德、過河拆橋,以及所有加諸在徐家的那些種種見不得光的惡事。
當聽完徐子謙這一席字字含滿怨憤的指控,柳如風當場面色如土,自知已經鑄下大錯,心中頓時悔恨萬分!
若不是當年見到對方已是家道中落、一貧如洗,唯恐小四將來嫁去會跟著吃苦,他也不會無視於妻子臨終前遺願,悍然做主,為女兒退了這一門婚約。
如今,鬧到了這步田地,自知理虧的柳如風,心中雖然仍感不悅,但憤怒也已漸漸退卻,轉而代之的,是他語氣中滿滿的懇求與請托。
說到底,綾兒本就是妻子當初許諾婚配給徐家的兒媳,她本該就是他的人,既然兩人已有了肌膚之親,盼徐子謙能看在罪不及兒女的份上,能好好善待他這個唯一僅存的女兒。
只可惜,徐子謙心中始終燃燒著復仇心切的烈焰,不但毫不領情,還一口回絕,冷嘲熱諷這一紙婚約早在當年即被柳府悍然所拒,今日徐家又何必再繼續遵守?
最後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混小子,還大言不慚的指控,昨夜是柳四小姐主動引誘了他,彼此男歡女愛,各取所需,心甘情願!
聽到這樣種種不堪的殘酷言詞,她難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聲帶哽咽,睫毛顫動地一問:「我爹爹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嗎?」
他不要她。
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承認她嗎?
結果,徐子謙隨之而來的一句話,就像一桶冰水澆過她全身。
「一直以來,我對你始終心存感激,也只有感激。」他輕描淡寫的說著,聲音平淡而不帶任何情緒。「只要是你要求的,我都會為你做到,不管是合理的,還是不合理的。」
第9章(2)
這時徐子謙的表情有著說不出的殘酷。
他的目光是冰冷的,他的神情也是冰冷的,好像嘲笑似的,讓柳綾兒當下感到相當難堪。
「所以,昨夜你也只是……」
「是。」他像是在述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般,輕描淡寫的說:「除了娶你,只要你開口要求,我都會無條件的滿足你。」
他的話穿鑿過她的心,這不是她所愛的那個男人,他不可能是!
在她記憶中,那個既溫良又謙和的呆頭鵝書生,就算是拿著刀抵著他的脖子,他也不會說出那麼羞辱人的言詞。
此刻,她蒼白的臉充滿怨怒和痛楚,狠狠瞪著他,用力到眼角都隱現淚水,卻倔強地不讓淚水留下來。
因為自己的愚昧被狠狠擺了一道,已經教她夠難堪的了,她不想讓他再看見她挫敗的眼淚,尤其是被他這樣殘酷的試驗之後。
「你怎麼可以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來?」她雙拳緊握,一股難以忍受的刺痛,排山倒海般湧向心頭,握到指甲都刺傷了自己,而仍不自知。「你太教我失望了!」
他定定凝視著她,內心翻攪著種種悲痛的情緒,卻只是揚起一抹淺笑,冷冷響應了一句。
「看來,我是不討四小姐歡心了?」他輕快的問,嗓音冷漠到連他自己都幾乎不認得。
凝視著眼前那一張曾經熟悉卻又如此陌生的冷漠臉龐,她怎麼也想不到,僅只一夕之間,情郎變成了惡鬼,殘忍地愚弄了她?
無語凝覷著他,她心中詰問著--你怎麼了?你究竟是怎麼了!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你放棄了我們幾乎已經唾手可得的幸福?
但這一句話是無聲的,因為她不敢開口問他,深怕最後他的回答,仍然教她心傷。
「好吧,你我今生注定無緣,我無話可說。」最後,她嘴角一揚,露出充滿無可奈何的苦笑,低低的問,「倘若我們下輩子還有緣份,你可以不帶一絲仇恨的……好好愛我一回嗎?」
她說得簡簡單單,聲音卻像是破碎的請求,深深揪痛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