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哪邊的?你的面相不錯,氣足又旺,來個生辰幫你算算八字。」江老闆似乎對他很感興趣。
「我外婆是美法和意大利的混血兒,外公是德國人,我知道自己的八字,不需要算。」他一板一眼地回答,但攢緊的雙眉很明顯地表達他沒耐性,對這話題興趣缺缺。
「你可知道八字這門學問沒三兩三,算出來十之八九沒個准的。」江老闆對自己的命學造詣極有信心,意圖挑戰他所知的「舊解」。
「我知道,我做過一個爸字分析系統程序的案子,修改除錯錢後一年多,可以寄的數據都記得差不多了。」委託這案子的也是位「大師」,為了加快測試速度,他自己也下海去研讀理論,當時大師說他對排命盤的瞭解已經到了許多「命理工作者」都難敵的境界。
「那好!我們可以來切磋切磋。」江老闆雙眼發亮,興致更高了。
「不要。」面無表情高亦翔直接拒絕。「我只會排命盤,不論命盤。」
要論命,除了基本功外,還得憑老師對人生百態的經驗,當時那位大師就說了,他腦子雖好,但眼中看不見人生百態,無緣走這行。
高亦翔的拒絕讓江老闆的好奇心更旺了,他使出利誘。「不然這樣,你給我看命盤,看你想買什麼,我給你打折。」
「我又不確定你這裡有沒有我需要的東西,也不是自願來的。就算有,我也不缺錢,銀貨兩訖,不需要打折。」
「這什麼話!你說要什麼我這裡沒有。」江老闆被他的話一激,牛目一瞪,打算搬出整屋子的庫藏和他拚了。
想不到才幾句話,江老闆就決定要做這筆生意,文佩芸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難道是因為怪咖與怪咖間的天線接得特別快?
兩人槓上後,一來一往,江老闆拿出一樣又一樣的收藏,文佩芸急忙上前幫忙挑選,卻不斷被高亦翔打槍。江老闆拿出來的藝術品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這傢伙存心挑毛病,她本想阻止,還反遭江老闆制止,一定要他心服口服才肯罷休。
兩人這一鬧,足足耗了三個小時,文佩芸整個人被晾在一旁,由一開始的興致高昂道面無表情快睡著,只是機械化的點出江老闆拿出來收藏理自己認為不錯的。
就算吵架的對象不是她,也得受折磨,現在她有些後悔帶高亦翔來這兒了。
好不容易,這位大爺終於挑到一組會有東方龍鳳與山水花團的大圓盤,七位數的價格,江老闆直接砍成半價出售。
「小子,這是結緣價。」江老闆笑嘻嘻道。
「這是要送我表哥的,要結緣找他。」高亦翔冷淡響應,低頭開支票。
「哼。」槓久了,江老闆也懶得在和這臭得像毛坑中石頭的小伙子計較,轉向另一邊。「小姑娘,還住在家裡嗎?」
文佩芸被這突如其來得問題問得一愣,吶吶開口。「沒……我、我自己住。」
「上回和你一起過來的那個不是你媽媽嗎?」
心中一驚,她臉上露出訝異。「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老闆居然還記得。
「約莫十年前吧。」江老闆摸著下巴回憶,灰白的長眉毛隨著表情晃動。
「時間過得真快,像沒多久前才剛見過似的。」
「你有家人?」開完支票的高亦翔插入他們之間的對話。
「廢話,誰沒家人。」文佩芸瞪了他一眼。
「你現在自個兒住也好,有些話老頭我上回就像同你講,但你媽在一旁不太方便。」江老闆邊講,邊將剛完成交易的圓盤做好防震包裝。「你媽氣息滯礙,額面輝煌,得慎防破財,家庭敗亡。你倒好一些,受家理影響雖免氣息紊亂,但不著,只要遠離干擾,一段日後有是一條好漢。」
聽聞江老闆的話,文佩芸唇張了張,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唉,不是我這老頭部厚道,鼓勵不孝,但這世道,有些業障還是個人造個人擔,帶著孩子只是多拖個人下水,也給自己造孽,萬萬不該。」江老闆一陣唏噓。「你搬出家裡,搬得好,這朋友也教得好,他沒仙佛緣,但天生貴氣,和他在一起對你有好的影響。」
文佩芸聞言,瞟了身旁的傢伙一眼,他也正好望向她,兩人互視。
這江老闆可能少了一句前提,就是得要她不會先被他氣死,否則她還沒得及知道他對她有沒有好的影響前,就已經先香消玉殞了。
「我知道了……謝謝。」她勉強微笑,喉嚨乾啞地道了聲謝。
當他們離開民宅,外頭大宇已歇,只剩細微雨絲,她幫高亦翔打開後座車門,讓他將買來的圓盤先放到後座固定好。
剛下過雨的城市籠罩在一片水氣中,帶來些許涼意。車子在一片灰蒙中穩穩上路。
「文佩芸,你怎麼不住在家裡?」車開不久,高亦翔率先打破沉默。
「你不也沒住家裡。」
「我跟你說過了,我家一對人很煩。」
「反正就不住家裡,什麼原因還不是都一樣。」她聳聳肩。
「搬家和離家出走就不一樣。」
她白了他一眼。「我沒離家出走。」
「我是說我。」
白眼頓時成了錯愕,她急忙注意路況,又忍不住瞥向他,視線好不忙碌。
「你離家出走?!」
他點點頭。「我真的很討厭別人亂動我的東西,那次不知道誰跑進我房間,把我組裝到一半的自轉模型線路扯斷,我回家發現後氣得差點中風,把自己關在房間內查了兩天資料和辦手續,再踏出房門時,就帶著行李直奔機場飛到台灣來了。」
文佩芸再度目瞪口呆。「你……你家到底在哪?你那時幾歲?」
「我爸媽在LA,我那時二十二歲。」
「呃,」雖然離家出走不好,但二十二歲也不算小了,問題是……因為這點事就離家出走,好像……嗯……好像很像他會做的事。「你家人沒叫你回去嗎?」
「有,可是我那時很生氣,堅持不回去。」
「就那時一直待在台灣到現在?」
「對。」
「你也太亂來了!」看他說的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又不是從自家一樓搬到頂樓,他越過整個太平洋耶!
「我有仔細思考過。」他義正詞嚴地反駁。「我原本想住到硅谷去,但那邊太近,又有我家的親戚,我媽一定會找上門。小時候我來過台灣幾次,雖然這裡的環境沒硅谷好,但電子想關產業和其他國相比也算發展不錯,所以就來了。」
除了無言來是無言,文佩芸真的無法理解這傢伙的腦筋回路,就算她本身做精品生意,也不會想要搬到歐洲哪個精品大國去呀!
「換你了。」
「什麼?」
「你怎麼不住家裡?」
斜睨了他一眼,瞧他一臉平常,但她深諳這幾乎沒情緒的表情底下藏著的是個問題寶寶,任何問題都非得追根究柢,問出答案才罷休。
她暗自歎了口氣。她該怎麼回答?
他二十二歲離家出走,她同樣二十二歲那家離開家。不同的是,一個主動,一個被動,而且就算她想,也已經沒「家」可以回去了。
「我——」
文佩芸才剛發出聲音,又突然止住。前方不遠處的一團灰影吸走了她的注意力。
杏眼微瞇,她仔細看向路邊公園石磚圍牆旁的一團玩意兒。待她看清了那團像塊破抹布的灰色物體是什麼後,她急忙將車子停到路邊。
高亦翔莫名地看向她。「你要停車和我聊?」怎麼才講一個字就停住了?
「不是,你等我一下!」她迅速解開安全帶,衝下車。
不明所以地看著她旋風般地跑走,當看見她蹲在路旁的舉動後,高亦翔露出怪異的神色,猶豫了一會兒,也跟著下了車,朝她走去。
「貓。」
蹲在地上的人回頭看了他一眼。「嗯,幸好還活著。」
她用手輕輕撫著小貓被雨水淋得濕透的身體,而趴在地上的小傢伙前足困難地撐著身子,見到有人靠近,即便虛弱,依舊本能地對著來者張嘴不斷喵喵叫。
「它的腳受傷了,不知道生病還是被車壓到。」經過簡單的觀察後,她面露擔憂地說。
一邊停了不少附近住戶的車子,恐怕這小傢伙是被壓到後移到這來的。
高亦翔慢慢移動,離開小貓視線,站到她的前方,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只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小東西。
「你可以打電話請動保團體過來帶走它。」
「我直接帶它去醫院比較快。」
「你怎麼帶他去醫院?」
她抬頭看他。「開車。」
「我反對。」
「不就它會死掉!」她瞪他。
「但它身上有細菌。」讓它上他的車,他也會死掉。
「你抱著它,它就不會碰到你的車子了。」文佩芸站了起來,與他面對面角力。
「免談。」他堅決搖頭。他連車子都不想讓它進去了,更何況還要抱它。
文佩芸忍住氣,沒忘記眼前的傢伙有一定程度的潔癖。她咬住下唇,面露倔氣。「不然我抱它,你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