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錢貫傑興趣地抬起頭。「怎麼說?」
「她很容易失控。」他把幾次相處的經驗告訴他。「上次在賣場,我說她沒耐性,她不認同可以反駁我,可是她沒有,只說要讓我見識什麼叫沒耐性……」
結果短短十幾分鐘的路程,他差點沒被嚇出心臟來,到家時,額頭還緊急煞車撞了一個腫包。「她真的很難溝通。」
錢貫傑聽完他的話,不客氣地放聲大笑。
不是很難溝通,而是阿翔根本就無法溝通!通常都是別人抱怨他,這倒是他第一次聽到阿翔對別人做出評價。
這可鮮了。
在領教過這傢伙凡人難以入耳的金玉良言後,通常十個人有九個半會自個兒閃得遠遠的,剩下的半個也是因為其他因素無法立即拉出安全距離,但也不例外,很少有人願意會再和他浪費口水。文佩芸到是乾脆利落——不溝通。
不知道這傢伙有沒有發現,他就是被自己的老媽用這種方法給治得死死的。
「看樣子你們處得還不錯,演演戲應該不會有問題。」他悶笑道。
高亦翔搖手。「不行,很難溝通怎麼演戲。」不只無法配合,說不定她一個又會做出什麼增加他心臟病發機率的舉動。「而且我媽也很煩,文佩芸可能應付不了她。」
「那你就看著辦吧。」
不知道阿翔自己有沒有發現,弱他不願意,就算對方住他的死穴,死脾氣的他也不會輕易投降。他媽如此專制蠻橫,他不妥協的地方就是不妥協,再怎麼掐他死穴照樣咬牙反抗。
他以為文佩芸只是為了網站、為了省錢才不得不應付好友——畢竟她被氣得可不輕;而阿翔就更不用說了,女朋友這三個字他都能扯到機器人那去,他認識這傢伙那麼多年,始終沒看過那顆腦袋裡裝過半點男女情感這檔事。
如今這硬湊在一起的兩人卻意外得有些發展?
錢貫傑等著看好戲。
這天假日,文佩芸又被他的新朋友叫出來逛百貨公司。
據那傢伙的說法,是要挑他表哥婚禮時要送的禮物,要她幫忙出主意。
老實說,浮上她腦海的第一個想法是——原來外星人也有表哥……不知道他表哥是不是也住在冥王星?
好,這想法很壞,她知道,但她控制不了腦中的直覺反應。
認識這傢伙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從沒聽說過他家裡的事,他又自己住,雖然人生父母養,總不能真的是從飛碟裡蹦出來的,但就不知道這傢伙的爸媽是不是因為怕他氣成高血壓,才把他丟出來自立門戶。
「你怎麼不跟你爸媽一起住?」剛出停車場,文佩芸閒聊地問。
這傢伙今日又一身T恤短褲配露趾涼鞋,但看久了道也逐漸習慣,她也懶得再和他溝通衣著的問題了。
「他們很煩。」
「父母官心子女很正常。」他的「盧功」可不輸任何人,說煩有幾個人能煩得過他。
「我分得出來什麼是關心,我爸媽和我哥、我姊他們的興趣就是聯合起來捉弄我。」他面無表情,聲音平板。
「你還有哥哥和姐姐?」哇,看不出來這傢伙竟然還有兄弟姊妹。「你家幾個小孩?」
「四個,老大和老三男的,姊姊排第二,我最小。」他有問必答。
原來他是老么,難怪能「不食人間煙火」到這種地步。「當老么不錯呀,集三千寵愛於一身,全家人都疼。」
文佩芸話甫出,身旁的人即刻停下腳步。
「疼?」他瞪向她,一臉不敢置信。「他們以整我為樂,哪來的疼?」
呃……難道她誤會了?莫非這傢伙是個受盡長上欺壓的受虐兒?但看起來也不像呀,頭好壯壯,面對人群也沒半點自卑,自信心過盛得很。
「他們……怎麼整你?」
沒想到高亦翔一聽到她這麼問,嘴馬上一扁,表情委屈萬分,她突地心中一驚,她只是隨口問問,沒想要采他的痛處呀!現在把這個問題收回來不曉得還來不來得及?
「呃……不用告訴我沒關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搞不好他家那本比她的好不了多少。
儘管文佩芸想掩耳不聽,但高亦翔被勾起了傷心往事,情緒瞬間醞釀,
大有不吐不快之勢,他雖又邁步向前,但帶點哀怨的嗓音就這麼幽幽地傳來——
「我爸媽和哥哥姐姐的興趣就是集近所能的搞破壞,從小到大凡是我想要的東西,他們就絕不讓我碰,生日、聖誕節和一堆節日前還強迫我一定要列禮物清單,不列的話會被扁,但清單上的東西沒出現過半次,只是尋我開心用的……」
嗯,聽起來好像有那麼一點過份,應要給人家期待又耍人,尤其對一個小朋友而言,期待落空的滋味確實不好受。
「至少、至少他們還是有送你禮物呀。」她弱弱地安慰。「說不定他們覺得自己送的東西更好……」
「哪裡好?!」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悲憤。「他們送的東西我根本就用不到!他們就是以玩我為樂,看我失望笑得一個比一個還開心!」
這……這傢伙人緣到底是有多不好?還是他對他的父母兄姐做了什麼事、說了什麼該死的話,讓血緣至親如此對待他……
雖然不想在他傷口上灑鹽巴,但她又忍不住好奇地問:「例……例如呢?他們送了什麼?」
高亦翔突然閉眼,深吸口氣,彷彿強忍著回憶的傷痛,黯然開口。「遊艇。」
眨眼,再眨眼一張紅潤的小口張得開開的,腦中似乎有幾條天線沒接好。他……到底說了什麼?而她有沒有聽錯?
「游……遊艇?」是她想的那玩意兒嗎?
「嗯。」當是人很悲憤地點了下頭。
「在水上開的那種?」還是模型?
「是二十五英呎長,有甲板,沒臥艙,可乘坐十個人的小型遊艇。」
「……」文佩芸又無言了。
小型遊艇?這傢伙家裡是賣遊艇的嗎?
「遊艇很貴。」良久,她才擠出這幾個字。
「價錢不是重點,我那時才十一歲,送我遊艇不如送我超級計算機,重點是我還會暈船!」送那東西一點誠意也沒有,他完全用不到。
如果價錢不是重點,她也無法瞭解他所說的重點……那就當作沒聽見好了。
「你想送你表哥什麼?」她硬生生轉移話題。
第4章(1)
透明水珠從天而降,一滴、兩滴……幾秒內,嘩啦啦的聲響如雷貫耳,大雨滂沱。
路上行人飛奔急著找掩蔽,車前的雨刷頓時忙碌起來,左右晃動,劃開玻璃上的水流,無停歇地賣力工作。
文佩芸開著車,因能見度突然降低而皺眉,更專注於眼前的路況。
「下雨了,要回家嗎?」
「都出門了,把事情辦完再回去。」目光緊盯著前方那台車的車屁股,文佩芸迅速回道。
「今天要去哪?」
「我記得有一個專賣古董和各種藝術精品的地方,我以前去過一次,老闆眼光很好。」挑禮物的任務進入第二回合,上一回連逛了好幾家百話都找不到兩人同樣滿意的商品,這個週末,文佩芸再度載他出門繼續幾天前未完的工作。
「但是那老闆有點怪癖,他喜歡先和上門的人聊聊天,才談東西怎麼賣。」她先告知。
「怪人。」
誰能比你怪!她不免偷偷腹誹。「總之你等等配合一下,老闆想找你聊天的話,就陪他哈啦幾句。」
「我不要。」
「我可以自己搭出租車回家。」
「……」有個傢伙聞言偷偷磨牙。「我盡量。」
文佩芸嘴角彎彎,忍不住笑意。
在大雨中,車子緩緩停下,兩人來到一處民宅外,民宅外觀非常普通,門口沒有任何招牌,文佩芸上前按了電鈴並說明來意後,穿著一身純白漢服,看不出年紀,相貌紅潤、眼睛有人神,頭髮卻以半白的江老闆,出來領他們進入屋內。
他帶著他們一路來到了內廳,讓他們圍著實木茶几入座,招待兩人喝茶。
「少年仔,你混哪裡的?」將老闆將茶杯遞到高亦翔面前的同時,便衝著他開口問了第一句話。
「我聽不懂你的問題。」高亦翔一臉正經嚴肅地回答。
「你不完全是台灣人吧?」
「喔,我爸是台灣人,我媽是混血兒。」
此話一出,文佩芸的眉窕高了些,眼神晃到他深邃的五官上。
這句話勾起她的些許記憶,依稀記得見到高亦翔的第一眼,腦中層閃過這男人長相還不賴的感覺,但還來不及仔細欣賞他的五官,便被他「超級強烈」「搶眼」的話對及個性扭轉印象。自此之後,她只看得到他臉上大大的「討厭」兩字,再無其他視覺感受。
原來這傢伙是混血兒?
趁著高亦翔專心和江老闆聊天之際,她又再認真細瞧起他的長相。
若將他披散在額前的頭髮後梳,這傢伙確實有著好看的濃眉,眼窩深邃,鼻樑高挺略勾,但又黑髮黑眼,相貌宜東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