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踩上凳子,每個動作都做得仔細卻輕微,揚手拋去,接連試過幾次,布繩終於橫過樑柱,打上死結,她深吸氣,把頭穿過去。
再看這世間最後一眼,無雙閉上雙眼,踢翻木凳。
強烈的疼痛從頸間往四肢擴散,她下意識地掙扎著,慢慢地胸中的氣息漸微,黑暗籠罩知覺……
孟晟追了出去,與黑衣人在後園對打,對方的武功高深,並不輸給孟晟,幾十招過去仍然不分上下。
孟晟一招一招打得認真,突地他收手了。對方見他收手,轉身施展輕功準備離開侯府。
然孟晟卻揚聲道:「張隆,你可以走,但是我敢保證,你的母親和妹妹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黑衣人身形微頓,孟晟雙手背在身後,自負淺笑,蒙對了!事實上他只有五成把握。
黑衣人猛地轉身,發現孟晟的笑意,察覺上當,正要再次縱身,只聽孟晟神閒氣定喊——
「儲忠、儲孝,去城南區杏……」
黑衣人咬牙,攢緊拳頭,一個用力轉身,抽掉臉上的黑布,大步走來,跪到孟晟跟前。
「侯爺,求您饒過屬下的母親和妹妹,屬下願意把性命交代上。」
孟晟輕歎,張隆是他的屬下,武功高強、為人謹慎,他原想破格提拔,沒想到……
「皇后娘娘也是用你的母親和妹妹威脅於你?」所有人都曉得張隆父親死得早,他事母至孝,年紀輕輕就扛起一家子重擔。
張隆垂眸不語。
「傻,你以為替皇后娘娘做了這種事之後,皇后不會殺人滅口?」
張隆霍地抬頭,侯爺知道此事的背後是皇后,那皇上呢?也曉得了嗎?只有娘娘還沾沾自喜,以為勝券在握?
他回答,「屬下明白,但娘娘給的銀子,足夠我娘和妹妹一世無憂。」
「我不與你多說,你現在可以選擇,是要一條路走到底,還是要戴罪立功?如果你願意幫我,本侯爺保證,你母親、妹妹必會安全無虞,待此事過後,你不會受到任何牽連。」
一個前途大好的青年捲入後宮紛爭、喪失性命,這是孟晟所不樂見。
「侯爺能保證我母親和妹妹……」
「你不相信我?儲忠、儲孝。」隨著他的輕喚,兩名壯碩男子跳下屋簷,雙雙跪在孟晟身邊。
「屬下在。」他們來得慢了,在孟晟收手時才追趕上來。
「你們去城南杏花胡同把張隆的母親、妹妹帶回,天一亮就送她們到錦繡村安置。」
「是。」兩人應諾,躐身離開侯府。
孟晟轉身,問:「現在願意幫我了?」
「侯爺想怎麼做,張隆聽命。」
「你知道圜兒被關在什麼地方嗎?」
「知道。」
「很好,跟我來……」
和張隆密議一番後,孟晟趕回屋裡,急著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無雙。
卻不料,屋裡燈火通明,他吵醒無雙了嗎?
推開門,屋裡亂成一團,語珍眼睛通紅,正在整理地上的碎瓷片,語珊在旁熬藥,連一步也不敢離開屋子,語瑄從孟晟身後鑽進來,手上抱著一盆冰塊,而蘇神醫……又坐到無雙床邊了。
「怎麼回事?」孟晟怒問。
語珍哽咽地說不出話,把桌面上的信箋遞給孟晟。
這是張隆方才留下的?展開信箋,只消一眼,孟晟怒火沖天,他快步走到床邊。
蘇神醫拔出銀針,無奈地看了孟晟一眼,說:「別急,沒事了,調養幾天就好。」
孟晟望向無雙,她神情蕭索,頸間一道明顯紅痕,語瑄正用帕子包起冰塊,要幫她去她的嗓子啞了,望著孟晟,眼底滿是歉意,她說不出話,只是淚水一滴一滴順著眼角滑入枕間。
孟晟氣急敗壞,他不顧一切地把她從床上拉起來,怒道:「你就這麼不信我?你不信我可以找回圜兒,對不對?」
他的震怒讓無雙心痛,她不是不相信他,她是走投無路了。
今晚她心慌意亂,紛亂夢裡,圜兒來向自己道別——
他說:圜兒不孝,來世願意再當娘的孩子。
他說:娘,一定要把我生回來,他緊緊抱著她,在她耳邊唱著「親親我的寶貝」。
他……母子連心,她知道圜兒不好了……
孟晟是那麼生氣,那麼忿怒,可是她的淚水把他的心給酸蝕了。
怎麼辦?他該拿這個笨女人怎麼辦?一把將她抱進懷裡,他能平抑忿怒,卻抑不住滿心恐慌。
差一點點、差一點點他就失去她了……
他怎麼能夠失去她,他怎麼能夠沒有她而活,他的心已經被她偷走,他的世界已經被她佔據,他再也不能離開她……
深吸氣,他試著穩住情緒,發誓道:「明天正午,如果我沒救回圜兒,我拿自己的命抵他一命。」
鳳儀宮裡靜悄悄的,只聽得見炭盆裡發出來的細微嗶剝聲,皇后怕冷,每年一入秋,身邊就得燃起炭盆。
張隆跪在地上,額間佈滿細密的汗水。
「那個賤人死了嗎?」
「回娘娘,是的,昨晚屬下送信不久,侯府就鬧了起來,燕氏投鐶自盡、蘇神醫搶救不及,侯爺連夜奔往鍾尚書府邸相商,今晨,屬下見一副楠木金棺從後門送進侯府。」
後門?呵呵,蔣孟晟再喜歡,也只能從後門將燕無雙送走?誰讓她的身份見不得光呢。
呼,皇后鬆口氣,終於解除心頭大患。
「孔嬤嬤,把鍾宇圜抱出來。」皇后道。
誰也想不到,她會把孩子關在自己的衣櫥內,便是皇上、鍾岳帆、蔣孟晟滿京城折騰,也找不到孩子。
「敢問娘娘,屬下該把孩子送到尚書府還是侯府?」張隆問。
「傻了?誰讓你把孩子送回去?自然是殺了一了百了。」
殺了?張隆凝眉,那只是個五歲孩子啊!連孩子都不放手,他不得不懷疑,即使自己被滅口,母親和妹妹能不能倖免於難?
「孩子又怎樣?有沒有聽過斬草除根?」
皇后溫柔一笑,鍾宇圜昏迷前看見過自己,她可不能給他機會指證。
孔嬤嬤走過來,把圜兒交到張隆手上。
張隆低頭看一眼,孩子睡得很沉,只不過臉色發青,只剩下一口氣。
「看什麼,還不快點把孩子帶出去處置乾淨?」孔嬤嬤冷酷地丟下話。
一群黑心肝的女人,就不怕地獄大門敞開?
張隆抓起長鞭,把孩子捆在自己身上,揚起披風密密地把孩子蓋得密不透風。
他轉身,走過三五步,聽見皇后娘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張隆,別忘記完事之後,回來領賞。」
領賞?是領一杯鴆酒,還是七尺白綾?一個冷笑,張隆深吸氣,回身拱手。「多謝娘娘大恩。」
皇后高貴地笑著。「快去吧!」
直到張隆的背影看不見了,孔嬤嬤才道:「娘娘不怕他這一去……」
「不回嗎?不會的,他能去哪兒啊。嬤嬤讓人去叫看管張家母女的人將她們送到莊子上吧。」
張隆辦差這麼俐落,對他下狠手,真有些捨不得,要不要……暫時留著?
第十五章 聯手除大患(2)
陳羿和鍾岳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圜兒嗎?那個懂事、獨立,知書達禮的好孩子?
現在的他像個野獸似地,又叫又跳、又哭又鬧,眼淚鼻涕流得滿臉,無雙的衣服被他抓破,頭髮被他扯下一撮,身上、脖子上,到處可見被圜兒掐打出的青紫印,但無雙不放手,緊緊抱住他。
「圜兒乖,娘知道你難受,再挺挺就過去,不要害怕……」
孟晟上前接手,用體型優勢圈住圜兒。
圜兒不停掙扎,掙脫不了他的懷抱,竟張嘴往孟晟的肩膀咬下去。
圜兒打死不鬆口,漸漸地,孟晟身上的白衣暈染出一塊血漬,他不顧疼痛,任由圜兒發洩。
無雙哭得無法自已,怎麼辦啊,她好好的孩子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恨死、恨極、恨得……想要江鳳舒的命,她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圜兒,他才五歲啊,他還有大好的人生,他……
「來了、來了,借過!」蘇神醫衝進屋裡。
語珊、語瑄合抱一個浴桶進門,語珍提著銅罐跟在後頭,一進屋,語珊、語瑄就讓婆子把已經煮好的熱藥湯注入木桶裡,並拿起木杵,一下一下捶著裡頭的藥草,而語珍拿起藥杓,把罐子裡的藥粉舀進桶裡,充分混和。
蘇神醫道:「把他的衣服脫掉。」
圜兒咬住孟晟不肯放,無雙只好拿起剪刀把圜兒的衣服剪開。
蘇神醫針起針落,飛快扎進他背後及手臂、大腿幾個穴道,激動的圜兒才漸漸鬆開手、鬆開牙齒,鬆開所有繃緊的神經。
無雙接過全身赤裸的圜兒,柔聲道:「圜兒乖,不怕、娘在啊,娘在這裡保護圜兒,對不起,娘太慢找到你,讓你受苦了,以後不會了,娘發誓,再也不會讓你受苦。」
圜兒沒有說話,但緊閉的雙眼淚水墜落,無雙哭得不能自已,她哽咽卻也堅持著,堅持當圜兒最大的後盾。
她抱著他滿屋子走,一面走一面說著溫柔的話,唱著圜兒最喜歡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