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打算灌死自己吧?
雖然她已經很忍耐地當個稱職的「跟班下人」、很忍耐地克制下幾次要搶走他酒杯的衝動,但隨著其中一兩個人故意起哄要他一起去鬧洞房,她終於忍不下去地跳出來,雙手插腰擋在他身前。
「對不起,慕容逍……我家公子已經醉了,我要送他回家。」一時說溜嘴,她趕緊改口,用捍衛的姿態對前面這幾個高矮不一、衣著光鮮、全都顛顛醉醉的典型富家公子哥兒堅定地出聲。
她這一跳出來、一出聲,幾個人才首次注意到她。
「你……你是慕容家的下人是不是?……誰叫你說話這麼無禮!」發現這清秀丫頭只是個下人,有人馬上斥責。
「哼!這裡哪有你下人說話的餘地,退開!」對底下人向來不客氣的另一個文公子,跟著對她怒目而視。
花漾不為所動。「抱歉,我家公子酒喝多了,我一定要送他回家。」說著,還轉過身,打算乾脆拉了他就跑。
「喂!你到底是什麼東西!」被她那態度惹毛,立刻有人大叫出聲。
「吵死了!」突然,在下一刻發出一聲沉咆的慕容逍,除了俊顏微赤,神色完全顯不出一絲醉態的他,先是睨瞪了已經伸出手要拉他的花漾一眼,接著從椅子上直起身,根本連回頭的動作都省了,丟下一桌子目瞪口呆的人,闊步離開。
花漾隨即跟上。
兩人就這樣直接穿過酒酣耳熱又對他們投以好奇側目的人群,往孟府大門瘧。
稍後,一直靜靜跟在慕容逍身後的花漾,等到他們終於擺脫了喧嘩吵鬧的宴客會場,來到近半條街外,才憋不住地對著他的背影說話。
「慕容逍,你……」才一開口,就忽地被他身軀搖晃、接著斜斜往街旁人家屋牆踉艙的步伐嚇了一跳。她馬上閉嘴,反射動作地在下一霎躍上前,及時抓住他的一隻手,避免他一頭撞上堅硬的牆。「喂喂……慕容……」還沒鬆口氣呢,他整個人竟突然往地上一軟!反應敏捷的她想也沒想,在瞬間已經一低身、用自己的背接住差點跌倒的他。
而當他高大的身軀一壓下來,即使是有著武功底子的花漾,也不由得身子一沉,幾乎被他沉甸甸的重量壓得撲倒;所車她深吸一口氣、雙腳穩住,這才沒真的出糗。
不會吧?
這這……這男人原來是醉掛了?!
背著這毫無防備、毫無動靜的男人,她總算意識到這氣人又好笑的事實。
剛才他明明看起來一副完全清醒的樣子,沒想到他是硬撐的……
稍偏過頭瞄了瞄他垂落在她肩上的黑色頭顱,他呼吸間吐納出來的濃烈酒味,讓她忍不住皺起眉。
「喂……你不是真的要我把你扛回去吧?」晃了晃似乎已經爛醉過去的男人兩下,確定他完全呈昏死狀態,她想起之前對他拍胸脯保證的話了。
他不會是因為有她可以倚靠,才毫無節制地喝得這麼凶吧?
搖了搖頭。她趕緊集中精神應付接下來的事——雙手抓好背上的男人,認定了往他家的方向後,便一口氣邁開腳步。
只是,一個姑娘家背著個大男人在大街上狂奔實在很招搖,因此她一下子就找到小巷子鑽。
沒辦法!她這幾天待在金燕城東探聽西探聽的,順便就把這整座大城摸透了;再加上她的記性很好,走過的路從不會忘記,所以現在就算要她避開燈火通明的大街,挑小巷弄將他送回慕容家,她也辦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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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末。
晴朗的夜空,一輪明月偏西。
壯麗而沉肅的慕容府大門前,一名守門的下人一發現他們狂找了一晚的少爺,竟是被一個少女背回來時,立刻驚愕不已地衝進去通知大家。
很快地,得到消息的慕容府管家、下人幾乎全跑了出來。一群人亂哄哄地,有人趕忙將仍沉醉未醒的慕容逍自少女背上接過來、抬回房;管家則上前一步,沉著不失禮地看著這個把他們少爺背回來的少女。
「姑娘,我家少爺怎麼會……」他開口問。
「他去知縣府喝喜酒,我答應會負責扛他回來。現在我把人交到了!」花漾喘了好幾口大氣,差點軟腳。
呼!雖然她有硬底子,扛著重物跑也不算大事,不過她再厲害,背著一個人跑這麼一大段路下來,也是很累人的。
衛管家一聽少爺竟是到知縣府喝喜酒,向來冷靜的老臉上也不禁掠過一抹驚異神色;可他立刻恢復鎮定,知道眼前該盡快處理的是這來路不明的少女。
在這電光石火間,他已經聯想到跟著少爺出門、卻在近傍晚衝回來嚷嚷少爺被人擄走失蹤的好旺口中所描述的那名在酒樓打昏他的少女的特徵……雖然她看起來年紀輕輕又無害,不過還是難免心生疑戒。
「姑娘,您貴姓大名?和我家少爺是什麼關係?我家少爺又怎麼會和您……去知縣府喝喜酒?」沒對她露出防備的神態,衛管家問話的語氣聽來很尋常很平靜。
花漾早知道一定會被追問。就算不是為了報答她把他們家少爺扛回來的恩情,也總該好奇嘛!
調勻氣息,她對這位應該是慕容家很有地位的老人家泛起笑臉。「伯伯,您好,我叫小漾。其實我和慕容公子是舊識,因為我家裡最近發生了些事,需要我找份工作賺錢,所以才想找他幫忙。沒想到我到金燕城時正好在酒樓遇上他,也就順便陪他去了趟知縣府。」
不知道慕容家的人是不是全清楚慕容逍有個名叫「花漾」的未婚妻的事,所以她不敢說出自己的全名。至於和慕容逍是舊識,也不全是說謊嘛!而找工作賺錢的事,也就順勢說了出來,反正她接下來的一個月——希望不會這麼久——要做的事不就是當他的下人?所以,她這麼說也沒錯。
衛管家一聽,馬上明白她就是好旺口中那個「一進酒樓廂房就立刻把他打暈」的少女。
「既然你和我家少爺相識,為何要對他身邊的下人動手?」無法相信她的片面之詞。因為藉機想要接近少爺的姑娘家實在太多了,他當然得謹慎防範某些居心不良的份子。
原來他們已經聽到消息啦!在老人家緊盯不放的懷疑眼光下,花漾倒是老實說:「對不起,因為那個……想找慕容公子幫忙的事一開始不好意思讓其他人聽到,情急之下才會把那位小哥打昏……呃……他應該不要緊吧?」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在騙人?」管家衛伯說來說去還是不信她。
花漾馬上笑瞇了眼。「這好辦!只要你家少爺酒醒了,你再找他求證不就行了?」
咦?敢這麼說……難道她說的全是真的?
衛伯在心裡轉了幾個念頭,一會兒後終於直接問:「你就只是要找工作賺錢?」
「真的!而且慕容公子已經答應我,讓我在慕容家當下人。」她用力點頭。「伯伯,這樣好了,我先回客棧,等明天慕容公子醒了,我再過來找他。」知道他們不會輕易相信一個來路不明的人說的話,但她絲毫沒有怪人家對她的防衛。
她爽朗地朝老人一抱拳,轉身就走。
「……慢著!」她才走開一步,老管家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這麼晚了,你一個小姑娘家自個兒去住客棧也不好,慕容家不介意招待姑娘暫住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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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中午時分。
慕容府寧靜幽雅的西側煙波園寢屋內,醉了一晚又半天的慕容逍,總算從昏睡中醒過來了。
而他一醒來,下人丫頭忙著替他打水、奉茶、更衣,忙著替他張羅來午膳。等到所有人忙完退下,他才擰著眉頭,慢慢思索他喝到醉茫茫之前發生的事……
一會兒,他喚了個僕役進來問話。很快地,僕役匆匆跑開下去找人。
稍晚一刻,正在前頭大園子池塘邊和其他人比賽垂釣的花漾,不得已丟下快分出勝負、而且是她已贏定的比賽,跟著被差遣來找她的下人去見慕容逍。
一踏進屋廳,她立刻發現站在窗後的挺拔身影。
「慕容逍,你醒了!」毫不猶豫地揚起愉快的聲音朝他招呼。
原本面向窗外的男人,聽到她輕快又清脆得像鳥兒的聲音,不禁背部一僵。他緩緩轉過身,隨即映入他眼中的,是他沒預期的一張神采過分燦爛、卻也明顯似乎被陽光曬得紅通通的笑臉。
他的劍眉不自覺—鎖。
花漾倒是被他轉頭面向她後,仍舊俊美奪目的臉龐閃了眼、停止了呼吸,忍不住壓著自己的心口,笑容變得有些呆呆傻傻。
「……嗯嗯……難怪可以迷倒這麼多姑娘,真的……很好看啊……」喃喃。
「你在說什麼?」依稀捕捉到這丫頭的自言自語,他變臉之後的表情可不大好看。「給我轉過去!我還沒碰過有哪個姑娘家像你一樣敢大剌刺盯著男人的臉瞧,嘴裡還稱讚好看的。」故意嘲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