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慕容逍的失控只是一眨眼間——就在他把花漾拖出廂房、將要衝出酒樓之前,他乍地恢復了神智,停住腳;他粗重地喘了幾口氣,然後低下頭,像要殺人一樣地恨恨瞪著這踩中他痛處的可惡丫頭。
「你……」青筋微露。
「你要趕回家去嗎?可是你的隨從還躺在裡面耶。」她笑咪咪地,像是天真不解世事地說。
原本欲爆發的怒火突地被澆熄了一半,慕容道冰封的俊臉仍含著駭人的怒氣。他俯瞪向她。
「喂!你的手不會連痛都不會痛吧?要不要去找個大夫包紮一下?」她皺起一張小臉。「我是不介意你把我的衣服當紗布啦,只是血跡真的很難洗掉……」小小抱怨。
這丫頭,是存心要氣死他嗎?!
深呼吸一口,他決定了。
沒放手,他站直身,繼續抓著她往酒樓外走。
「喂喂!慕容逍,我的帕子給你用,你先放手好不好?」掏出懷裡的帕子,她跟他交換條件。向來低調的她可不習慣引人注目,但現在被他抓著手穿過半個酒樓大廳堂往外走,不想成為酒樓所有人注目的焦點都很難。
嗚……她可不可以把臉遮起來?她一點都不想以後走在路上被人認出來。可是……可是她若是真答應他那種喪權辱國的條件,以後她要往哪裡藏啊?
因為這男人到哪裡都是眾人注意的目標,就算她身材比他矮小很多,也很難藏吧?
慕容道是放手了,不過是在一路把她拖拖拖,拖到酒樓外、拖到大街上後才放手。
他一放手,花漾就趕緊從他身邊跳開。
慕容逍立刻察覺她避他如蛇蠍的舉動,可這回他僅是偏頭淡瞟了她一眼,便繼續邁步往前走。
被他陰森森地盯了一眼,花漾雖然有些頭皮發麻,但當她立在原地看著他在日暮下愈走愈遠的背影時,心頭像是忽然被什麼攪動般的她,最後還是重重甩了下頭,認命地追了上去。
「……你要去哪裡?找大夫嗎?」三兩下就追到他身邊,她忍不住一邊好管閒事地問、一邊低頭仔細梭巡他的右手掌心。一會兒之後才瞧見他手上的血跡早已凝固,似乎已無大礙。
她把帕子悄悄收了起來。
「你再跟上來,我就認定你要當我的下人一個月了。」看也不看她,卻直接將選擇權丟給她。
她下意識地停下腳步,盯著他繼續往前行的高瘦身影,很快地,她無力地抓抓自己的頭,又投降了。
再跟上去,也不多想了。「好吧,下人就下人。說不定兩三天後你就受不了我的笨手笨腳,順便看清我不適合當什麼慕容家少奶奶就叫我滾蛋了……那現在我可以問,你到底要去哪裡了吧?」
慕容逍並沒有對她的投降露出一絲得意,他的眸光和臉色依然隱含著悒鬱。
「喝酒。我要去喝喜酒。」像是在回答她,更像是自言自語,他低低地說。
喝喜酒?花漾的反應毫不修飾。「我覺得你看起來比較像要去給人家上香。」大概明白他要去哪裡了。
彷彿被她的話震住,慕容逍的表情驀地陰沉下來。他撇過頭,銳利的目光釘上她。
向來膽子很大的她,可沒被他嚇到,反倒笑咪咪地伸掌,用力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大刺刺道:「好啦、好啦,不管是喝喜酒還是上香,你要去就去吧,反正我從現在開始得跟著你,就算你喝醉了,還有我可以扛你;要打架,我也可以奉陪,怎麼樣?」
差點被她這一掌打出內傷。到這時候,慕容逍總算親自體會到這丫頭的手勁到底有多大,還有,說話有多粗魯了。
轉頭向前方,他不著痕跡地避開她的「鐵沙掌」,大步往東街走。
事實上,他現在已經開始懷疑,他一時衝動把這有點兒危險的丫頭放在身邊到底對不對;不過,她那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什麼,以及滿是男子義氣似的舉動,卻莫名地讓他腦子清醒不少。
花漾瞧他沉默地走著,也只好摸摸鼻子,不再多嘴。
反正她說到做到。他想喝醉,她就負責出力扛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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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西下,夜降臨。
東街的知縣府,今天四處張燈結綵,賓客絡繹不絕。原來,今天是知縣老爺獨生子和金燕城最大錢莊的千金拜堂成親的好日子。當然,這一是地方大官,一是富商大戶的雙方結為親家,可是城裡的大事,所以從早到晚,知縣府不知已經湧進了多少來賀喜觀禮的達官貴人、城中顯要;甚至於,就連慕容家的慕容公子也來了。
只見一身風度翩翩、俊若天神的慕容逍一踏進知縣府,立刻吸引住眾人的目光與竊竊私語。
慕容家,即使遠離了京畿要地,卻代代有人位居高宮,與皇族關係匪淺,甚至有個多年來未經證實的傳言說,慕容老爺慕容盛顏已在多年前逝世的夫人是皇族公主;自然地,慕容逍是皇族之後的說法更使得慕容家在城中百姓的心中,多了層貴族的神秘氣息。不過,就算沒有這層皇族色彩的籠罩,慕容家仍是身世烜赫,原因就在於慕容家的三位千金不是身為將軍夫人、相爺夫人,便是王爺妃,所以在金燕城,有哪個當官的不對慕容家巴結三分、禮遇三分?
至於被視作天之驕子的慕容逍,其瀟灑風雅又帶點兒傲岸自負的貴公子神采,自然與多數不學無術的統褲子弟不同,也使得他更容易擄獲姑娘們的芳心。而他的名字的確和不少姑娘家有牽扯——幾位富家千金、幾位大家閨秀、再加上他時常流連的幾家青樓勾欄院的當家花魁紅妓,那就更不用說了;所以,他才會給人們另一種花花公子的形象。
而知縣府娶媳婦,知縣大人當然早早就親自送帖至慕容家。由於慕容家老爺先前已表明這陣子有事不會留在金燕城,所以今天只派人送賀禮過來。沒人預料到,一直未在賓客名單內的慕容逍反而出現在知縣府。可他的出現,卻也意外引發人們再次對他與新娘子之間關係的揣測聯想。
慕容老爺向來交遊廣闊,而「財源錢莊」的老闆郝益不但是慕容老爺的老友之一,與慕容家時有往來,就連兩家的子女也自小便玩在一起,直到長大了才因男女之別減少私下拜訪。不過,即使如此,有關慕容家公子和郝家大千金互相愛慕、日後有可能訂婚成親的傳言卻始終沒斷過。直到三個月前,郝若梅與知縣獨生子孟庭安訂親,這傳書才多少平息了下來。只是,人們沒想到,與郝若梅被暗傳有私情的慕容逍,竟會大大方方地在她的婚宴場合出現,也難怪所有見到他的人,一方面為他依舊矜貴逼人又俊雅風流的姿態所懾,一方面忍不住對他投以驚訝的目光。
而被下人通報的知縣孟從賀雖然同樣也愣了愣,但立刻撇下身邊瑣事趕去迎接他。
下人已必恭必敬地將慕容逍和他的丫鬟迎到大廳外。
「慕容公子,您來啦,歡迎歡迎!」孟從賀一見到這位貴客,早已堆滿笑地忙不迭道。
慕容道早習慣人們對他的前恭後倨,就算是這位知縣大爺也一樣。他從容自若對孟從賀道:「知縣大人,抱歉,我是臨時來,沒準備給您娶媳婦的賀禮,您不介意吧?」
孟從賀趕忙搖搖手。「您別這麼說、您別這麼說!您能親自來祝賀就已經是對我們最大的賀禮,更何況慕容老爺早已派人送來賀禮了。」他當然多少耳聞新媳婦與慕容逍的事,但兒子早跟他保證那些全都是謠言,他這才稍微放了心。不過,如今慕容逍不顧流言前來喝兒子與新媳婦的喜酒,他反倒不知道該安心還是擔心。
兩人直說著場面話,四周的賓客見到這一幕,也都不由得拉長耳朵、張大眼睛注意著他們。
只可惜,這兩人,一個是官場老狐狸,一個是地頭蛟龍,就算他們之間真有疙瘩,旁人也不可能有機會看好戲;所以很快地,當兩人禮貌地打過招呼,主人家又去忙著招待客人,而這位貴客被下人帶領去大桌喝喜酒後,人們注意的焦點才被分散。
至於慕容逍,還真如他先前說的,是來喝喜酒的——
因為是知縣府的喜筵,所以來的賓客幾乎是金燕城有頭有臉的人物;也就是說,想巴結慕容逍的、與慕容逍有交情的、他認識不認識的,當然都趁這機會圍著他攀談、找他喝酒。原本就打算來個不醉不歸的慕容逍,這會兒對旁人的敬酒更是來者不拒。在席間,他與人言談闊笑、開懷暢飲,一副天下無事的模樣。
如果不是稍早前已經見到他陰鬱的一面、在酒樓裡喝悶酒的樣子,她大概也會被騙了吧?花漾一路跟著慕容逍踏進這座正在辦喜事的知縣府,還真是連偽裝也不用的就直接被認定是他下人的她,半句話沒多說地看他自在地和知縣大人與一個個明顯對他阿諛奉承的人之間周旋,再面不改色地喝下一杯又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