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均嵐輕笑。「要不要我送妳去?」
「不用,我搭公車就行了。」
方言歡穿好鞋,瀟灑地揮揮手,便離開了公寓。
換了兩班公車又走了一小段路,方言歡來到鄭家在陽明山上的住宅,甚至依她母親吩咐提早到了。
瞧,像她這麼乖巧又聽話的女兒要去哪裡找?方言歡對自己開玩笑,被一名面生的傭人迎入屋內。
這棟房子她並不陌生,她住過兩年多,搬走之後,每隔一段時間會來探望母親,當然,盡量避開她的繼父和繼妹。
倒不是鄭家父女會虐待她或什麼的,住在這大房子裡的那段期間,說起來也是不愁吃穿、錦衣玉食。
然而對她這個特大號拖油瓶,鄭信淵是冷淡而疏遠的,而鄭昕雅也總一副矜貴而高高在上的樣子。前者是因為她不是他生的,後者則是因為她的母親取代了元配夫人的位置。
這些她都能理解,卻不表示她必須忍受,所以不顧母親反對,她離開了。
「言歡,妳來了。」
一名打扮雍容華貴的中年美婦迎來,正是方言歡的母親葉玉秋。
「嗨,媽。」
葉玉秋挑剔的眼光在女兒身上掃了一遍。「怎麼穿得這麼老氣?」
「這是我找到最端莊的一套衣服。」在母親開口之前,她趕緊補充。「今天的主角是昕雅,她也不會希望我穿得太華麗吧。」
方言歡從很久以前就發現,母親對鄭昕雅總是戰戰兢兢且百般討好,像是對鄭家大小姐有所愧疚,又像是怕她不喜歡她。
果然,葉玉秋不再對她的服裝多作評論。「妳淵叔和昕雅都在客廳裡,記得態度要好一點。」
怎麼好像所有的錯都出在她身上?
方言歡嘀咕著,跟著母親進入客廳。
「淵叔。」她禮貌地問候坐在單人皮沙發上的中年男人。
「言歡,好久不見了。」鄭信淵開口,聲音威嚴,卻沒什麼溫度。
「言歡姊,一陣子沒見,妳愈來愈漂亮了。」
方言歡回以笑容。鄭信淵的冷淡是她預料中的,但是鄭昕雅比她想像的和善不少,是因為戀愛的關係嗎?真不知道採得這朵溫室小花的男人是何方神聖。
「妳才是呢,昕雅,人家說戀愛中的女人會更美,看來是真的。」她在另一邊的沙發坐下,毫不吝嗇地讚美,反正捧人又不用錢。
「言歡姊,妳怎麼可以笑話人家?」鄭昕雅不依,臉上卻是高興得很。
「我聽玉秋說妳還在畫廊當助理。」鄭信淵又開口。「她很擔心妳,如果妳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在公司替妳安排一個職位,公司裡有不少年輕有為的人才,妳也多點機會認識認識。」
「就是啊,言歡,妳看妳淵叔對妳多好!」葉玉秋笑著附和。「妳老是待在那家小畫廊也不是辦法,不如聽妳淵叔的話到『冠邦』上班,到時候他一定會幫妳物色一名傑出的對象!」
她的工作有什麼不好?她不想結婚又有什麼不對?
方言歡只覺一陣惱怒,故意忽視母親對她使的眼色。
「謝謝淵叔關心。」她擠出微笑。「我目前還不想換工作,也沒打算嫁人。」
此語一出,她接收到鄭信淵一個「不識抬舉」的眼神,又看見母親惱怒又不方便發作的表情,至於鄭昕雅,她根本沒在聽,只是頻頻望向門口,期待心上人出現。
客廳內頓時一陣尷尬的寂靜,誰也沒再開口,如果可以的話,方言歡只想立刻走人。
那該死的什麼特助怎麼還不出現?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終於忍受不了,方言歡使出尿遁的老方法。
她起身離開客廳,沒往洗手間的方向,卻往廚房走去。
這棟豪華的大房子裡,她唯一喜歡的地方就是廚房,以前住在這裡的時候,她便經常往廚房跑,因此跟廚子混得很熟。
說起來,鄭家廚子還是她的廚藝啟蒙師父。
「哈囉,陳叔。」她走進廚房,面帶笑容。
「丫頭!」正在忙碌的中年廚子看見她,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妳來啦!真是,這麼久沒看到,妳倒是愈來愈標緻了!」
「陳叔,你愈來愈像彌勒佛了!」方言歡玩笑地拍拍陳叔的圓肚子,開始探頭探腦。「今天煮什麼好料給我們吃?」
「到時候妳就知道啦,都是我的拿手──別偷吃!」陳叔作勢要打她的手,但方言歡仍是偷到了一塊排骨,吃得津津有味。
「不能怪我,陳叔做的菜太香了啦!」
兩人正有說有笑,一名傭人進來通知:「客人到了,大家都已經移到飯廳,先生說過一會兒就可以開始上菜。」
人來了?「陳叔,未來駙馬爺到了,我要出去接客啦!」
「妳這丫頭!亂七八糟地說什麼?真是口沒遮攔!」
在陳叔的笑罵中,方言歡離開廚房,走上通往飯廳的走道。
她慢吞吞地拖著腳步,想到鄭家父女就提不起勁,至於那個准駙馬爺就更不用說,根本與她毫無關聯。
快到飯廳入口時,一陣談話聲傳來──
「爸,你別拉著祁大哥談公事,現在不是他的上班時間。」
姓齊嗎?方言歡猜測。
「好好好,就聽妳的,我們不談公事就是了,大夥兒先坐下吧,東禹,你坐到這邊來。」
「好的,董事長。」
方言歡驟然止步,臉色在瞬間刷白,再也聽不見另一個字。
那個聲音,她再熟悉不過。
不是「齊」,而是「祁」……
是他,祁東禹,他就是鄭信淵的得力助手,鄭昕雅看上的准夫婿……
也就是跟她在一起好幾個月的男人。
方言歡靠著牆,全身力氣像是突然被抽空。
老天的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
她怎麼會那麼蠢?
早該發現的……早該發現的……從那個慈善義賣的晚宴上,她就該質疑他為何也在那裡,可是她沒有,她完全被迷得昏了頭,一心只想將自己給他……
她想尖叫、想大笑,可是喉嚨像是被扼住似的,發不出一點聲音。
這麼扯的巧合,恐怕連寫小說的小呂都編不出來……
「言歡,妳怎麼躲在這裡?大家都在等妳。」葉玉秋出現在走道上,滿臉斥責,但是走近之後眉頭皺了起來。「妳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要是真把原因說出來,不知道母親會有什麼反應?
看著硬逼自己來吃飯的母親,方言歡心中竟浮現一種近乎惡意的想法。
但她終究只說:「沒什麼,只是一整天沒吃什麼東西,有點貧血。」
葉玉秋不疑有他。「那快來吧,我們馬上就開飯了。」
「好。」方言歡站直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
堅強一點,她告訴自己。不過是一頓飯,她應付得來,沒有問題的。
她又做了一次深呼吸,撐起最自信的笑容,走進飯廳。
「抱歉,讓大家久等了。」
飯廳內正在傾聽鄭昕雅說話的男人身子明顯一震,轉過身來。
那對漆黑的眼睛飛速閃過好幾種令人費解的情緒,最後,再度歸於深沈無波,如莫測的深井。
第一次遇到他時,她看見的就是這樣難以捉摸的眼眸。
他會怎麼做?
「這位是方言歡,內人的孩子,我的繼女兒。」鄭信淵的聲音響起。
鄭昕雅跟著解釋:「言歡姊是跟她爸爸姓,她沒跟我們住在一起,很多人都不知道她跟我們的關係,祁大哥一定很驚訝我還有個姊姊吧?」
「是有點訝異。」他朝她走來,伸出手。「敝姓祁,方小姐,幸會。」
是了,這種情況下,當然得裝做不認識,總不能讓人知道他們的關係吧。
一股澀意湧上喉頭,方言歡也回應以禮。
「很高興見到你,祁先生。」
兩人的手相握,禮貌而冰冷。
這是方言歡這輩子吃得最煎熬的一頓飯。
長長的餐桌上,鄭信淵坐主位,她母親和鄭昕雅分別坐他兩旁,祁東禹坐在鄭昕雅旁邊,也就是她的正對面。
但方言歡只是文靜地垂首吃飯,沒看他,也沒看其他任何人。
桌上全是陳叔做出來的美饌佳餚,但此時嘗起來,是苦的。
是因為昕雅的關係嗎,所以他最近開始疏遠她?
呵,她還以為是自己多心,太愛胡思亂想。
這也難怪,昕雅嬌柔、漂亮,氣質又好,任何男人都會動心,何況她又是堂堂「冠邦」集團董事長的掌上明珠,只要娶了她當上駙馬爺,就等於得到了鄭家的大半權勢。
她知道他有多麼想爬到這個企業金字塔的頂峰。
誰會想到,她不久前的一句戲言,竟然會有成真的一天,她該得意自己未卜先知嗎?
可是為什麼,胸口那麼難受……
她訝異自己還能保持唇角上揚,真該有人頒座奧斯卡金像獎給她,以慰勞她已經僵硬的臉部肌肉。
方言歡逼自己繼續進食,任由談話聲有一句沒一句地掠過耳際。
「祁大哥,多吃點,別客氣,我前天晚上帶給你的宵夜就是同一個廚子做的,他的手藝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