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昨天以前,她仍是這樣堅定的以為,可在經歷了那麼驚天動地的一夜後,那些她曾經很篤定的想法,如今都變得搖搖欲墜。她發現,她不那麼確定了,她擾豫了……
柯裕棻征征的看著身旁的周立達,她想的不是他們的未來,而是昨天晚上那場搗毀所有美好假面的爭執--
深夜,因為口渴,柯裕棻起身下樓喝水,腳尖才剛要落在階梯的第一階,耳朵便聽見樓下傳來物品砸在地面的碎裂聲,接著,是母親憤怒尖銳的質問聲。
「我問你,你是不是還跟那個女人有來往?」柯陳麗玲瞪著丈夫。
柯振東靜默不語。
霎時,一迭相片被狠狠的扔到他面前的桌子。
「你說話啊,你不是說會處理千淨嗎?那這是什麼?」
柯振東愀然變色,「既然你聘雇的徽信社人員早就告訴你了,你還來問我做什麼?」
「你沒良心、沒良心,你競然騙我!嫁給你這麼多年,我這麼努」為這個家付出,而你居然這樣背極我?」聽到丈夫間接承認,柯陳麗玲再也顧不得她手日最看重講究的高貴儀態,徹底崩潰的大吵大鬧,將眼楮所及之物丟得「乒乓」作響。
「你鬧夠了沒?別說的好像都是我的錯,這些年我哪一天不是努才工作、賺錢養家?我不是機器,我也需要喘一口氣,可是你有關心過我嗎?」
「是你不要我的關心,是你去找別的女人!」她憤恨的甩開丈夫的手。
「那是因為你總是讓我喘不過氣--」年過半百的柯振東,終於忍無可忍的大吼,「你讓我連在家都不能隨心所欲、放鬆自在,食衣住行都要遵照你近手苛刻的荒謬規定,你之所以嫁給我,並不是因為你愛我,你想嫁的是門當戶對這個條件,而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當初沒能拒絕這樁婚事。」
「……你說什麼?!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她錯愕的看著結縭三十年的丈夫。
「我有說錯嗎?你扣心自問,為了滿足你一個人的獨裁掌控,你看看裕棻這孩子變成什麼樣子?我又變成什麼樣子?」
「裕棻很好,我把她教得很好。」她非常有自信的說。
「年紀輕輕就死氣沉沉,這樣算好?你少自欺欺人,你根本只是把你想要的強加在她身上,就像你對待我一樣,你從沒有問過我們要不要,你永遠都只是逼我們接受、接受、再接受。麗玲,我受夠了,我們離婚算了,等明天裕棻的婚禮結束,我們就分道揚鐮,反正
你不愛我,我也不愛你,錢、車子、房子我通通給你,我只想要我的自由。」
聽到父親的決定,柯裕棻渾身發冷直打顫,直到回到房間,她還在發抖。
離婚……天啊!怎麼會這樣?爸爸和媽媽怎麼會吵架?他們不是一直都很恩愛嗎?再說,爸爸外面怎麼會有女人?
記得,前些天用餐的時候,媽媽還那樣自信滿滿的對她說--
「只有門當戶對才是最實在的,你看我跟你爸爸,我們也是相親認識的,當初沒有愛得轟轟烈烈,也是長輩作主就結婚了,可正是因為我跟你爸爸門當戶對,所以結婚之後才能這樣穩穩當當的過一輩子,你看那些成天把愛掛在嘴上的人,有過得比我們好嗎?」
母親的話言擾在耳,美麗的故事卻已然破天,門當戶對成了這樁婚姻的原罪。
原來,撕開了美好的面具,這才是真實,失去唯一依賴的信仰,她強烈懷疑,這樣的她還能夠說服自己嫁給周立達嗎?
柯裕棻的太陽穴狠狠的發疼起來……
第3章(1)
「柯裕棻小姐?柯裕棻小姐?!」遲遲等不到她的回答,枚師忍不住輕喚她的名字,再度詢問;「你願意嫁給周立達先生為妻,這輩子無論貧病富貴,都不離不棄嗎?」
牧師的聲音將魂不守舍的柯裕棻,從昨晚父母的爭執拉回現實--
周立達不解的看著她,「裕棻,快回答呀!」小聲提醒。
柯裕棻將冒汗的手心捏得死緊。她告訴自己冷靜下來,提醒自己婚禮正在舉行,她說服自己千萬別讓爸媽丟臉,她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並且努力的讓自己張了張嘴--
該死,她就是說不出「我願意」這三個字,她真的說不出口!
「裕棻?!」周立達納悶的看著她,表情有點僵硬難堪。
她發現,她無法說服自己嫁給周立達,因為,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愛,她自以為是的孝順其實是種膽怯,毀天自己,也毀滅別人!
她也無法繼續自欺欺人於門當戶對這個甜美的假象,因為她不想未來的某一天,周立達也指著她的鼻子痛罵--
你之所以嫁給我,並不是因為你愛我,你想嫁的是門當戶對這個條件,而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當初沒能拒絕這樁婚事。
汪晶晶說得對,她不能只是那麼狡猾的把自己人生的決定權交給別人,她不該妨礙一個男人追求下半輩子真正幸福的機會。
那根一直沒長全的叛逆骨頭在這瞬間冒了出來,當了二十八年乖女孩的柯裕棻一把扭下可笑的頭紗--
她不嫁了,就算得違背對母親的承諾,她也不嫁了!
「裕棻,你在做什麼?」總是笑臉迎人的周立達一臉僵硬,似要抽搐。
「做善事。我在救你,也在救我自己。」話落,柯裕棻在親朋好友的一片嘩然聲中,頭也不回的轉身逃離這場荒謬的婚禮。
許久不曾有過的放肆狂奔,讓腳下的高跟鞋狠狠的拐了一下,但掉落在身後的美麗高跟鞋並沒有讓吃疼的柯裕棻回頭拾起,而是讓她想也不想的抓下另一隻高跟鞋瀟灑一扔,繼續奮力的奔逃。
很痛。路面上的碎石子扎得她的腳丫很痛,但,她的心情是無比開闊,一掃這些年的沉重陰霆。
她跑,用力的跑,使盡吃扔才氣的奔跑。
直到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居然跑到了正在舉行建瞧儀式的廟口前--
喔喔,不大妙!
前方祭天的種壇氣勢恢弘,場中的長桌擺滿了供品,周圍搭上了一座應戲台,到處都是人,每個人都看見了穿著白紗的她,不一會,週遭陷入一片議論紛紛。
柯裕棻知道自己很狼狽,赤裸著腳、白紗髒了、頭髮散了、氣喘呼呼,完全背棄了她扛了二十八年千金小姐的良好形象,而說不定,這些圍觀的人很快就會知道她逃婚的悖德行徑。
但她不後悔,只是有些窘迫不安,還不習慣這麼狼狽的出現在大家眼前而已。
就在柯裕棻面紅耳赤、慌張得不知如何是好之際,擁擠的人群中意外的走出了一個人--
白、白書維?!
看到他,柯裕棻揉了揉眼楮,全然不敢相信。
白書維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裡?汪晶晶明明說他人在美國的!
柯裕棻美目瞠瞪,強烈懷疑眼前看見的是劇烈運動後所出現的幻覺。
陽光在白書維身後閃耀,他週身散發令人不敢逼視的光髻,橋色光線交織在他身旁,宛若神祇的他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越過重重的人群,直到站在她面前。
柯裕棻心跳加速、緊張無措,渾身發燙。
看見她身上的白紗,傻瓜也知道是為什麼。白書維眼中閃過一抹幾不可見的複雜神色,旋即隱斂。
薄而稜角分明的唇報動,許久許久沒聽見的低沉嗓音,溫柔的對她這樣說:「怎麼搞的?發生什麼事了?」
「我……」柯裕棻才剛要開口,嗓子就哽咽了,像是有千萬句話同時湧上,卡疼了她的喉嚨,最後落得一句也說不出的下場。
是他,真的是他,這麼多年了,當她這個人被現實擠壓得扭曲變形、不成人樣時,他不只變得成熟穩重,還比以前更耀眼迷人了。
她的哽咽揪住了他的心,迫使他更急切的問「柯裕棻,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低啞的嗓音,充滿魅力。
還能被他這樣關心著,柯裕棻突然有種錯覺,好像回到十歲那年的夏天,回到溜得梯下的小天地,她傷心痛哭,而他真誠無私的情義相挺、溫柔陪伴。
回憶觸動她的心,圓滾滾的大眼楮滾出淚水,她笑著搖搖頭,許久,略啞的嗓音終於顫顫的吐出問候,「白書維,你好嗎?」
他伸手拾去她的眼淚,「我很好。」
她笑了,也哭了,腦中閃過好多後悔,後悔自己一直沒有親自對他說聲謝謝,後悔自己懦弱的推開了他的友誼。
如果,可以重新來過……
柯裕棻腦中才剛掠過這樣的字眼,一旁的戲台突然發出奇怪異響,她和他第一時間不約而同的循聲看去--
「小心。」
白書維抱住她,當她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去時,驚恐霎時盈滿雙眸。
就在這極短的時間,「砰」的一聲巨響,諾大的戲台迎面倒下,兩具閃進不及的脆弱身體遭受前所未有的猛烈撞擊,撕心裂肺的痛楚後,她被捲入了黑暗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