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計大將軍看也不看堂上連忙起身對自己見禮的妹妹與外甥女,沉聲問:「您急急召兒回來有何要事?」
「頊哥兒的事兒你預計怎麼打算?」計老夫人也不跟這個兒子打迷糊仗,氣呼呼地拍了下茶案。「未曾娶妻便先納妾,哪家的名門公子像他這樣胡來的?這是把咱們妶姊兒置於何地?」
楊妶嬌嫩若梨花的小臉羞紅了,卻也掩不住黯然神傷之色。
計大將軍還未開口,嫁與安國公世子為妻的妹妹搶先道:「阿兄,論理我是嫁出去的女兒,不該回來管娘家的事兒,可琅哥兒是我嫡嫡親的外甥,我這做姑母的,怎能見他敗壞了自己的名聲而不聞不問?」
「若是早早就讓他和妶姊兒成親,哪裡還有今日這番風波?」計太夫人心疼地看著嫻靜知禮的寶貝外孫女,怒氣騰騰的聲音不禁柔和了下來。「好孩子,你琅表哥是一時想岔了,等外祖母罵他,非得好好給你個交代不可。」
計太夫人雖然對這箇中的緣由不甚瞭解,卻也隱約知道自己孫兒的侯府中有個備受他呵護、非主非僕的女子。老人家原想著孫兒年輕俊美,身邊有一兩個通房倒也理所當然,將來待妶姊兒這個正室嫁入侯府後,自然可隨意發賣或打發到莊子上。
可萬萬沒想到這女子竟然搖身一變成為了平慶伯府的庶女,如今眼看著還要做了她天驕似的孫兒的貴妾,這如何能使得?
——計環琅這些年來的種種手段和心思,計大將軍這做老子的又怎麼會不清楚?
「母親,」計大將軍強忍揉眉心的衝動,剛毅英俊的臉龐努力擠出安撫的笑來。「琅哥兒大了,他有自己的心思,便是兒子這個做父親的,也不能樣樣左右拘管他,何況他素來得長公主和皇上寵愛……」
話是大實話,然計太夫人聽了這話後越發氣得厲害,霍地站了起來,指著兒子的鼻子厲聲大罵。
「好!好!我養的好兒子好孫子,這是連老母和祖宗都不認了?」
「母親息怒!」計大將軍面色一沉,卻還是單膝下跪,正顏道:「是兒子不孝,惹得母親不快,兒子任打任罰,只長公主貴為皇室之尊,當初下嫁計家為媳,乃是兒子天大福分,長公主與孩兒膝下唯有此子,他的婚事不說旁人,就是兒子自己也做不得主的。」
「誰是旁人?老婆子竟成了旁人?」計太夫人氣得發抖。
「太夫人息怒!」正堂裡服侍的侍女僕婦也慌地跪伏了一地。
「母親,您可別氣壞身子,想來阿兄縱有千般無奈,也只得敬著長公主,人家畢竟是皇室,咱們就是勳戚貴胄又如何——」安國公世子夫人計氏假意勸道,話裡話外卻有幾分挑撥。
「妹妹慎言!」計大將軍眸色一冷,目光如箭地射向自己的妹妹。
安國公世子夫人哆嗦了一下,連忙閉上了嘴巴,後背一陣涼颼颼。
這個阿兄雖然事母至孝,卻也不是敦厚平庸好擺弄的,他一威名赫赫殺伐決斷的大將軍,若當真惱怒了,恐怕連母親都得退讓七分。
第3章(2)
「外祖母別生氣。」楊妶見狀不好,連忙上前拍撫計太夫人的背,隨即噙著淚,神色乖巧而悵然,款款對計大將軍一欠身,道:「舅舅,都是妶兒不好,惹外祖母和您擔心了。」
計大將軍面對嫡親外甥女,眼神溫和了些許,「妶姊兒,此事與你無關,你不需心有愧疚。」
楊妶身子僵了一下,忐忑又澀然地偷偷瞄了威嚴霸氣的舅舅一眼,強笑道:「舅舅……」
「你畢竟是未出閣的嬌嬌,這些事不是你能聽得的,先回房休息去吧。」計大將軍眉抬也未抬,口氣柔和而堅定。
「……妶兒知道了。」再不甘心,楊妶也只有暫時退下,只臨走前暗暗遞給了自己母親一個眼神。
安國公世子夫人會意,不著痕跡地微一頷首。
母女間刻意遮掩的互動,哪裡瞞得過一向精明的計大將軍,只不過他面上波紋不興,好似絲毫未覺。
待楊妶離去後,計大將軍坐了下來,身上盔甲隨之鏗鏘振振,不知怎地令安國公世子夫人有些不安起來。
「咳,阿兄……」她清了清喉嚨。
「不用再說了。」計大將軍冷冷地道。
計太夫人看著女兒面露尷尬,不禁又火了,顫巍巍地道:「好得很,現在你親妹妹在將軍府中連開口都不能了?那是不是改日連我這老婆子也只有閉嘴的份兒了?」
「母親這般胡攪蠻纏又於事何益?」計大將軍蹙起濃眉,難掩心裡的不悅。
計太夫人窒了窒,卻見兒子已有不耐煩之色,語氣不禁軟化了點。「兒啊,母親這不都是為了咱們計家的門風著想嗎?琅哥兒身份金貴,哪能隨隨便便納一些阿貓阿狗的下等人進門服侍?何況是貴妾的名分——」
「母親,我們雖是琅兒的尊長,可就連聖上對這樁婚事都沒有表態,」計大將軍頓了頓,不知如何向母親解釋——聖上的不表態,就已經是一種表態了。「那便說明是由著琅兒的性子行事,日後如何,我們靜觀其變即可。」
如今情勢不明,聖上彷彿樂見皇子們競爭打鬧,雖不知最終目的是考驗太子,抑或別有打算,手掌兵權位高權重的大將軍府此刻只能低調再低調,免得亂了這天下最大的一盤棋局。
再度抬出皇帝,計太夫人也不敢胡攪蠻纏下去了,想起方才自己怒氣衝動之下脫口而出的那番話,若真傳到聖上或長公主耳裡,就算是她,也絕難討得了好去。
計太夫人想了想,終究還是有一絲不甘願,勉強道:「好,這貴妾的名分也就罷了,可瑣哥兒正室之位是一定要給咱們妶姊兒的。」
計大將軍鬢角隱隱抽疼,深吸了一口氣,冷硬地道:「母親,孩兒大營裡還有要事,就先回了。」
「你——」計太夫人愕然。
計大將軍又如同來時那般大步而去,留給計太夫人母女的,只有一個毫不留情的傲然背影。
「母親,您看阿兄,」安國公世子夫人氣苦地抱怨道,「到底公主嫂嫂是給他灌了什麼迷湯,竟讓他連自己的娘和妹妹都不搭理了?」
計太夫人先是被兒子氣得胸悶,又被女兒鬧得頭痛,臉色不好看起來。「噤聲!」
安國公世子夫人嚇了一跳,臉色發白地看著突然面露厲色的母親。
「虧你還是世家嬌養出的嬌嬌,嫁進安國公府這麼多年,沒有長進反倒越發糊塗了?」計太夫人神情一掃方纔的蠻橫,端肅地道:「和你阿兄怎麼吵怎麼鬧,都是咱們自己一家子,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可話裡話外萬萬不能辱及皇家……你公主嫂嫂性子再溫順,她也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葉,若是真得罪了她,你看誰保得住你?」
安國公世子夫人聞言打了個寒顫,忙討好道:「母親,女兒知錯了……嫂嫂那兒,女兒絕不敢再胡言亂語的,只是公主嫂嫂向來對妶姊兒也是極為看重的,可見得她也不反對咱們親上加親啊!」
「嗯,」計太夫人沉吟了一下,老眼露出精明銳利之色。「琅哥兒那頭不好說話,可你公主嫂嫂是個心軟的,最近就讓姣姊兒多去長公主府陪陪她吧。這人的感情都是處出來的,咱們妶姊兒那麼好,就不信長公主會不要這麼乖巧聰慧孝順的好媳婦兒。」
「果然還是母親行事周全老道。」安國公世子夫人樂顛顛地撒起嬌來。「往後女兒要多多向您學習才是。」
「還說呢,幸好妓姊兒不像你。」計太夫人忍不住瞪了女兒一眼,又欣慰地笑了。「這孩子知書達禮聰穎細心,將來琅哥兒娶到她也是一大福氣。」
然而計太夫人渾然不知,今日大將軍府正堂上的一番鬧騰和對話,稍晚已經一字不漏地全部呈到冠玉侯府的書堂紫櫝木案上。
暗衛毫曹靜靜佇立在側,冷汗不自禁點點滲出。
因為主子看完錦帛上所錄載的最後一句話時,清俊美貌的臉龐露出一抹令人寒毛直豎的微笑來。
「我記得,安國公除了世子之外,還有兩個嫡親兒子吧?」計環琅修長指尖輕輕摩挲著性感的下唇,笑意更深也更磣人了。
「是。」毫曹心一突,已暗暗替安國公世子點一根白燭。
在平慶伯府庶女將被冠玉侯爺納為貴妾的流言喧嚷得赫赫揚揚時,容如詡已經不動聲色地悄悄在太僕寺紮了根。
身為主簿,多半做的是一些謄寫車馬轎輦記錄、管理轎卒馭夫等雜事,這天適逢太子到皇家馬場,在東宮侍衛們重重保護之下,自是平安無事地策馬跑上了幾圈兒,最後結束欲離去之際,偶然瞥見恭立於太僕寺官吏群中的容如詡,太子神色有一絲異動,笑吟吟地朝他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