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的心底在想什麼,你應該已看得一清二楚,可是,我還是希望你不要擅自代我說出口,或是將它告知佛界。」
她毫不後悔地說著,「倘若我這一生,就只能作個夢的話,那麼我希望,那是個我能掌控的夢,哪怕是日後要我付出任何代價,我也願意。」
大略知道了她這一回來人間究竟是為了什麼,和她是為了誰後,揮之不去的猶疑在他的面容上搖擺,子夜裡嗚咽的哭聲,好似自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在他的耳畔驅之下散,半晌,他有些頭疼地撫著額。
「你這意思是,你要我袖手旁觀?」他就知道在那座佛界裡,簡單的事向來就沒有他的份,偏偏到手的公差卻一個比一個棘手。
她說得一臉理所當然,「這不是佛界最拿手的把戲?」
說來說去,她打定的主意,就是打算拖他下水……近來他是犯女人不成?先來個鬼後再來個她,早知道那日他就回了宿鳥,拒絕代佛界多跑這一件額外的公差了。
「晴空。」猶豫了好一陣,但為了他此刻的善意,子問忍不住想多此一舉,「你可知在你轉世歷劫後,會有什麼下場?」在他方纔那般瞧著她之時,或許他並不知,她也同時瞧清了他的未來。
他誠實地搖首,「我不知。」看透六界眾生這等小事,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但這世上,他獨獨就是看不見自個兒的。
「你可知你就連第一世之劫也過不了?」就當她有來有往好了。
「我也不知。」
她愈問愈覺得不對勁,「就算我現下已事先告訴了你,日後你還是要歷劫來這座人間?」
「對。」
望著那雙清澈且從未動搖過的眼眸,她更是理不清他在想些什麼。
「這真值得嗎?」為什麼要為佛界做到這種程度?她的人生並不是她自己的倒也罷了,他呢?他並不是這般啊,這又是何苦?
對於這問題,他早有了答案,「值不值得,這不該由你我來論斷。」
「但也不該交由佛界來論斷。」她瞪視著他,攀上了房簷的朝陽直射進她的眼底。
他歎了口氣,「原本,今日我來,是想按佛界之命處理一下這個大問題的,但我想,我還是把你交給你自個兒去處理好了。」閒事管多了,日後是會有報應的,反正最壞的下場,頂多就是讓佛界親自出馬收拾她而已。
在他來到之前,就已做了最壞打算的子問,面對這等平空掉下來的好運道,一時之間,她反而有點不敢相信。
「你真要放我一馬?」他……怎麼這麼好說話?佛界之佛不會個個都像他吧?
他瞄了瞄她的身子,歎息連天地走至一旁,摘了朵已開了數日,眼看再過不久就將凋零的牡丹。
「就如你的意吧。」在將花兒交給她時,他意有所指地說著:「反正,你再怎麼添亂子,也沒有多久了。」唉,幫與不幫皆不是,除了照她所說的袖手旁觀外,眼下也找不著其餘的方法了。
很清楚他不想說白的是什麼,子問莫可奈何地笑了笑。
「那麼,我就先告辭了。」他轉過身,兩手背在身後慢吞吞地踱向後門,不一會兒,他又回過頭來,「對了,別急著叫你的那些鬼朋鬼友回來,我想他們還是繼續在外頭躲上一陣會較好。」
難道還有誰要來不成?
一直躲在外面避風頭的廣目,強壓下滿腹的心慌,不顧晴空前腳才走,即已冒險犯難地火速趕回莊內。
「子……子問?」
她訝然地睜大眼,趕緊上前扶住連站都還站不太穩的他。
「你還好吧?」居然這時就趕回來……整座山莊的佛氣尚未散盡,他是嫌晴空的道行不夠高,還是嫌他的命不夠短?
「只是有點不適罷了。」腦際昏昏沉沉的他,忙不迭地以兩掌捧住自己的腦袋,「方纔的那位……是你的舊識?」聽法王說,她似乎是跟佛界有著什麼過節,不過法王說得不清不楚,而像是知道內情的大師兄,則是打從帶她回來後,就對此事隻字未提過。
「不是。」差點就被他靠在她身上的體重給壓垮,她吃力地將他給扶去廊上坐妥。
相處久了,也多少摸清楚她那總喜歡隱瞞著他們實情的本性,坐在廊上的廣目扁著嘴,表情有些落寞地道。
「我雖腦袋不靈光,但,我也不蠢。」
「廣目……」
「你既不想解釋,我也不會多問一句,只是,這個登門的客人法力強大到我們全都得出莊避上一避,且你似乎又對他懷有點敵意,那麼今日發生之事,我有責——」
她飛快地截斷他的話尾,「別告訴你家大師兄。」
廣目頓時拉長了一張苦瓜臉,「日後他若知道了,他不會放過我的……」就知道她的八字天生和他們這票師弟相沖。
「放心,他不會知情的。」她親切地朝他笑笑,很有默契地一掌拍上他的肩。
他速速回想起上一回的經驗,「又要我裝聾作啞還扮瞎……」
方纔還照得一地耀眼的朝陽,突不其然地遭幾朵造型怪異的雲朵遮去了半片天,廣目順著她仰望的方向看去,並在她忽地轉過頭,笑咪咪地對他又是勤拍肩又是摸摸頭時,他相當認命地問。
「你又有客人來了?」
「嗯,這位客人你上回也見過。」不想被打擾的她,直推著他往外頭走,「若你不想挨他的掌風,還是再去避一避吧。」
找尋了好久,最終才在各方的打探下,終於找到了這座山莊的落腳之處,皇甫遲尚未靠近這兒之前,即察覺了晴空所殘留的氣息,為此,他還在莊外多候了好一陣,只因為,那名來自佛界的佛不是別人,正是佛界裡萬中選一,特意挑出來專門對付他們這些修羅的聖徒。
確定晴空已定得夠遠後才人莊的他,依著她與晴空截然不同的氣息來到後院,頭一眼所見的,即是她手中香氣濃郁薰人,一身春風艷色的花兒,因它看上去,就像此亥Ⅱ的她一樣。
沒來由的憤怒,像是一湧而上的浪濤,後知後覺的他,這時才明白,那日她為何會特意找上他,並丟了個難題,讓他本就為了己身之事心煩意亂的心情,更是亂上添亂。
「你快死了,是不是?」
「她不想再有所隱瞞,「對。」
「你是佛界之佛?」之前見面時,對於她來自哪兒,他全都猜遍了,偏偏獨漏佛界這一門。
「我並不是,充其量,僅只是個佛物而已,而我的職責是守護與憐憫。」她掀起覆額的發,讓他瞧清楚在她的額際,並沒有任何佛印或是屬於佛界的記號。
愈聽她說.一句,皇甫遲便愈覺得,她是個臨江垂釣的漁人,而他,則是受到了引誘,主動上鉤的魚兒,她沒有耗費絲毫氣力,只是趁著他來到了選擇的關口之際,在暗地裡偷偷推了他一把,然而就算是這樣,就算他老早就察覺了這之間有古陸,奈何他就是上鉤了不肯鬆口,反倒正好稱了她的心意。
「你想為這座人間留下些什麼丁』他面上儘是上當後的不情願。
她再給了他一個讓他更加後悔的答案。
「你。」對這人間來說,世上最珍貴,也最獨一無二的珍寶也只有他了。
「開什麼玩笑……」滿腔怒火的皇甫遲,想也不想地揚起衣袖,一掌掀翻了遠處東院的院頂。「從頭到尾,你就只是想找個替身?」
「我知道我無權那麼自私。」為免他老兄的火氣大到拆了整座山莊,害得她難以向滕玉交代,子問邊說邊快步湊至他的面前,然後將手中的牡丹輕擱在他的頸上阻止他再造反。
「可是你卻將你的心願托給了我。」見識過她的功夫,因此而動彈不得的他,惱火地瞪著眼前這張毫無半點愧色的臉蛋,「告訴我,為什麼是我?」
她的歎息比海還深,「能托給別人的話,我又怎會去為難你?問題是,除了你,我是真的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她也掙扎過很久啊,六界裡挑來挑去,結果連個渣也挑不出來,最後她才不得不找上風險比任何一界眾生都來得大的他。
「理由?」一逕隱忍的他。直接瞪掉她下一個來到嘴邊的歎息,逼得她不得不承認。
「因我很羨慕你的愛。」
他怔了怔,「愛?」
她微笑地將花兒塞進他的懷裡,照舊地一把拖過他的臂膀,強迫性地拉著全身僵硬的他陪她往花徑深處走。
「你的愛,是一種永恆,一旦你作了決定就不會再改變,而這事,世上也就只有修羅才辦得到。」
「你辦不到嗎?」她口中所說的那種事,應該是她才辦得到吧?至少眼下的他就沒有那份心,也壓根就不認為他有那等天分。
她搖搖頭,「辦不到。」她的耐心。也就這數百年而已,再多的話,她不是會因此被逼瘋,就是會設法殺了她自己,以求永遠的不看不理,說得更明白些,她沒有晴空的大愛,也沒有皇甫遲的執著,她和任何一界的眾生一樣膽小自私,她只是想好好過一回真正的人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