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都沒有人問我:『你難過嗎?你傷心嗎?』你不會知道,我有多麼希望有人能問我這些,因為遠在幾百年前,我就已經把答案準備好了。」她面無表情地淡淡說著,就像在說另一個人的故事般。「只要有人間我那些,我定會回答,因為我很堅強。可我花了幾百年才明白,原來所謂的堅強,只是一種欺己的謊言。」
沙啞的低歎,自她的身後緩緩逸出,滕玉揚起一手輕掩住她的嘴,不讓她再繼續說下去。
「夠了,我什麼都不會再問了。」
可是子問卻不想放開這難得的勇敢,「這些年來,我多麼的勇敢,他們瞧見了嗎?我又是如何在一個全然排擠我的環境中生存著,他們知道嗎?我痛,我恨,我不甘,我……我恨不得我從未出現在這個世上過,而這些,又有誰曾真正明瞭?」
他側轉過她的身子,捧起她的臉龐,看著她眼中的恨意,他彷彿看見了從前的那個自己,可是到後來,他最終還是遇上了一個帶走他愛恨的子問,那她呢?
「你曾相信過任何眾生嗎?」
「不曾。」習過太多教訓後。她已經很習慣不要去試著寄托任何希望了。
「這世上,也是有人不求回報的。」他凝視著她,說得意味深長,「有些人,灑盡了鮮血、拋顱棄骨,就只為了一圓心上的一樁心事,而這也不需很是冠冕堂皇的理由,更不需是為了什麼大義,它就僅僅只是一人的私心而已。」
她有些納悶,「你想說什麼?」
「你很累了吧?」他拍拍她的面頰,側著臉,微笑地看著她。
她怔仲地看著他面上那抹她從不曾見過的笑意。
「在下是屬於你的任何一界中,憐愛著萬物、同情著每一顆脫眶而出的眼淚,哪怕再怎麼想,也無法不看不理不聞,這麼多年下來。你定當是快累垮了是不?」換作是他,他是萬不可能像她一般,白始至終持續著那個使命的,正因為她與他不同,所以他更能明白,為何佛界會挑上了她。
「我……」
「我不是他人。」他取來她垂落至胸前的長髮,糾纏在他的指尖,那感覺,似是蛛網一樣。「我不是那種白你生命中打開門卻旋即走開的人,我不會離你而去,我不會拋棄你或是孤獨的留下你。」
模糊了目光的淚意,佔領了她的眼眶,喉際備感酸疼的她,十指緊握成拳,像是想要抵擋。
「不必因為同情,而去許下承諾……」
滕玉並沒有答她,只是逕自撩撥著指尖上的髮絲,就像在撥弄著心弦一樣。
她難忍地閉上眼,「我說了,不必因為同情……」
「我沒有同情你。」他緊緊將她壓回懷中,拒絕她轉身遁逃。「我只是對自個兒很誠實而已。」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情鋪天蓋地的朝底下的她籠罩住,令她心底原本幽暗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密室裡,終於見著了一抹羞澀的陽光.她仰首看著滕玉的眼眸,感覺似有什麼正被他給吸了進去,身在他的懷裡,那感覺,很困囿、很束手無策……
但,卻也很心安。
她不禁伸手緊捉住他的衣襟,像是在汪洋中再也遇不著另一根浮木般,撲簌簌的淚水,未及落地,即遭他的胸膛全都沒收了去。
在今日之前,她曾經幻想過,或許她永遠也擺脫不了她的命運,可是,說不定有天她會找到個埋藏淚水的墳墓,能夠讓她徹底拿下面具,任性大哭一場,無視於任何眾生怎麼看待她。而那淚塚或許就在曠野的盡頭,或是就在某個人的壞抱裡,在那兒,她可以將她積鬱在心中已久的不安、抱憾、痛苦、絕望……全都一一傾洩而出。
看著不肯哭出聲的她,滕玉歎了口氣,一下又一下地拍撫著她的背,任由她的淚水濡濕了他的衣衫。
「你也太逞強了。」
這一日,或許是打她來到了這世上後,掉過最多淚水的一回,依偎在他懷裡,子問不住地想著,倘若,她將她所有的淚水皆在此刻哭盡,並在心中慎重放下後,也許日後此去,就將是好風好景,萬里無雲,萬里晴。
第3章
「聽說,你在佛界備受寵愛?」
「聽說,你對佛界頗有意見?」
生疏的問候,在這日異常清靜的早晨,聽來格外響亮,而來者與等候者之間相互打探著對方的目光,看來,也格外不友善。
打從那日被滕玉帶回莊內後,流浪在外累過頭的子問,即狠狠地接連睡上了好幾日。
她還記得,好幾次,當她在半夢半醒的邊緣醒來時,在她的身邊,始終有著一雙令她安心的眼眸守護著她,但就在這夜她再次醒來時,本該在她身邊的滕玉,已不在原處,相反的,一陣寒慄猛然襲向她的心坎,逼得她不得不在夜半起身更衣,而後一直枯坐在開滿春花的庭院裡,靜靜等待著某人的大駕光臨。
當晨露已快滴盡,旭日總算自東方破曉之時,原本總是瀰漫著整座山莊的濃厚鬼氣,剎那間全都急速退避至莊外,而後,一抹修長的身影,就佇立在她的不遠處。
身為不速之客的晴空,抬首看了看這座空空蕩蕩的山莊片刻後,對於那些在他一到就連忙閃避得老遠的鬼類,他真不知是該唸唸他們竟這樣棄她於不顧,還是該誇他們夠機靈。
既然底下的鬼都跑光了,那上頭那個未經鬼後同意就擅作主張收留她的頭兒咧?
「這座山莊的主人呢?」他本還以為,他得來上一段過五關斬六將的戲碼呢。
並未起身款客,仍舊是坐在廊上的子問,只是靠回身後的廊柱上,提不起勁地應著。
「聽廣目說,鬼後召他忙公事去了。」
「這麼老實的告訴我,恰當嗎?」頗意外她如此坦白,晴空不禁多看了似乎早就料到會有今日的她兩眼。
「反正就算滕玉在這,他也阻擋不了你什麼,不是嗎?」子問笑揚起唇角,「你找我有事?」遇上了這尊佛,哪怕滕玉再如何厲害,不是去掉半條命,就是得再死一回,因此他不在也好,她可不想把他給拖累進來。
「我來這,是想探探你。」晴空狀似優閒地踱至她的面前,客客氣氣地朝她一笑,「順道問你一聲,日後,你會不會將整城的佛院或寺廟都給砸了?」
「若我打算見一座砸一座呢?」那一日,說衝動,她也的確是太衝動了些,只是在砸過一回後,她竟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快,搞得她真的很難保證,日後若是心情沮喪,她不會不再手癢。
他聳聳肩,「你放心,佛界是不殺生的。」
「除你之外。」
陽光的腳步,一步步朝庭院走來,慢慢地將樹蔭一點一滴地奪走,啾啾的鳥鳴聲掩蓋了突如其來的沉默。
等候了許久,卻也不見他動手,子問看著他的眼眸,總覺得在那裡頭,所盛著的,似乎不是什麼痛下決心,而是種她也不明白的猶豫,這讓她總算有了點心情起身待客。
「我若沒記錯的話,你在榮任佛界聖徒一職後,不是該去轉世了?」
「因有幾小件事耽擱了。」
「我是其中一事?」向來佛界就是不理會她的,將她扔巨神界幾百年也不見有誰關照過,究竟是她離開神界這一事讓佛界憶起了她,還是那日她做得太過,因此惹惱了佛界?
「沒錯。」
她有些沒好氣,「搞半天,原來那些僧人與那座城竟是你搞的鬼。」她就知道這才不會是什麼巧合。
「我不過是奉命行事。」反正上頭是這麼交代的,聖於他想採用什麼手法,佛界可管不著他。
「我真不懂,為何你願意任他們在你的頭上冠上聖徒這個名號,並任由他們指使你去做些佛界根本就不願為之事?
我想你應該也很清楚,你這聖徒,不過是佛界用來剷除修羅道的工具。」
以他的身份,理當被佛雙手捧在掌心裡,什麼都擁有什麼都不需愁的,而她呢?什麼都沒有,日日都為人垂淚為人傷心,可瞧瞧他,他選擇了什麼?或許她一輩子永遠也都不會明白,與她相比,待遇有著天壤之別的他,為何會放棄手中擁有的一切,並甘願犯下殺戒?難道他不想也成為一室香煙繚繞,高坐在座上,任人仰望崇拜的佛嗎?
晴空莞爾地繞高了兩層,「利用與被利用,不就只是一字之差而已。」
真只是這樣嗎?
那現在的他,是利用者,還是被利用者?
「你想拿我怎麼辦?」
「嗯……」他沉吟了一會兒,「你若要與佛界為敵,我不會攔你,但,我希望你知道白個兒在做什麼。」不可否認的,他是有些佩服她那敢言敢怨之心,他亦對她所受的際遇有些不忍,只是……
她低下頭,喃聲低問:「若我說,我什麼都沒在想呢?」
似是不堪重擔的雙肩,頹然地垂下,聆聽著她落寞的音調,晴空忍不住將目光往她的胸坎看去,直看向她心底的深處、更深處……或許是感覺到了他在做些什麼,子問驀地笑了笑,毅然抬首迎向他的目光,敞開了心房,讓他直直看進她心底最角落的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