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到拆穿的無冕,僅是撇撇嘴角,「嘖,你這麼難討好?」
「不回你不妨再有誠意一點。」滕玉隨後彈了彈指,那一隻以往總是追隨在他身側、前些日子就已先行返回鬼界的幽冥大軍,頓時出現在他的面前,各個已成骷髏的鬼界眾兵,在受令後即揚起手中各式的兵器,有若潮水般地洶湧奔向無冕,轉眼間將他淹沒。
崩天烈地的震動,很快地自前頭不遠處傳來,滕玉勉強定持住遭震亂的元神,懊悔萬分地看著長年來忠心隨在他身側的幽冥兵團,在神之器的面前,變得無比渺小,甚至可說是不堪一擊,一道又一道幽魂的身影,就這麼在他眼前一一被毀於無。舉劍一口氣滅了螳臂擋車的幽冥兵團後,殺上了癮頭的無冕,邊再揚劍解決那些出卷的百鬼,邊忙裡分心地問。
「你肯定還有不回?」
「大師兄!」因不放心只遺了廣目前去護駕的法王,在眼睜睜的看著百鬼也煙消雲散時,忙不迭地大聲喚他,希望他能速速避上一避。
「你還在這兒做什麼?快走!」滕玉看了他一眼,棄下手中不管用的彎月刀後,抽出腰際的佩劍殺向無冕。
「慢著,大師兄……」沒法叫住他的法王,赫見彎月刀落地,忙不迭地衝上前拿來無冕一心想得之物,但兩掌掌心所傳來的熱意,又令他不得不飛快地棄刀。
炫白的光影逐定了滿天的金光,跌坐在地的法王,動彈不得地看著他前頭的雪地上,彷彿開了道門扉似地,遭人一掌劃開了冰冷的空氣,而後一道纖影自門內款款現形,朝滕玉的方向走去。
佛界的佛?揚掌想要抵擋光束的法王,在某種熟悉的感覺漾至心稍時,突地睜大了眼,撒開了掌指,一骨碌地自地上站起身跑向她。
「子問!」待在人間裡,始終沒法突破鬼後之法的子問,好不容易趁著鬼界結界遭無冕所破後,才有法力趕來此地,可兩腳才一踏上此地的她,映入眼中的頭一個景象,即是滕玉手拿凡器與手中有著神之器的無冕對抗的景況。
她心頭頓時狠狠一絞,欲發出的言語全梗在喉際中,怎麼也沒法發出聲。
滕玉他瘋了嗎?手中沒有刀靈的他,只憑己身之力也想與無冕抗衡?他究竟知不知道他所面對的,可是神界再過數千年也難再覓得的鬥神啊!
「子問……」在見到她的面容後,法王霎時忘了身在什麼處境,一來到她的面前,他即忙著想將她給拉離此地,可這時,子問卻硬是止住了腳步,直看向他手中所握之物。
「彎月刀?」滕玉他是在想什麼?為什麼它會在法王這個局外人的手上?法王在她二話不說地將刀搶過手,並使勁地想要拔刀出鞘,好前去助滕玉一臂之力時,莫可奈何地垂下了頭。
「沒用的,別說是你,就連大師兄也拔不出來……」
「出鞘啊!」根本就沒把他的話聽進耳裡的子問,猶不死心也一試再試,哪怕是遭燙傷了掌心,磨破皮的兩掌皆已滲出了汨汨不斷的血珠時,還是一心想要借它挽回滕玉一命。
「子問……」不願見她如此折磨自己,可又不願見居於下風,一路遭無冕壓著打的滕玉將可能會形消骨散,勸與不勸皆不是的法王,忍不住因此而紅了眼眶。
「出鞘,快出鞘……」眼看滕玉再也撐持不住,心急的子同,哽著聲,再也忍不住地朝它大聲祈求,「求求你,快出鞘啊!」
直沁耳鼓的尖銳嘯音,霎時平定下了大地上紛亂嘈雜的一切,令雪原上所有的眾生,好半晌都聽不見任何聲響音韻,也不知究竟是發生了何事,所有眾生都似法王那般不得不掩住雙耳,跌坐在地怎麼也站不起身,唯獨遠在雪原另一端的三者,仍好好地佇立在冰雪之上。
刀劍被迫交擊的那一刻,刀靈與劍靈所發出的強大刺耳悲鳴聲,令滕玉與無冕都因此而震懾住了心神與身軀,怎麼也沒法挪動自個兒半分,然而就在迴盪在雪中的聲音遠去,滕玉這才清楚地看見在他的身前發生了什麼事。
一手將彎月刀拔出鞘後,下一刻即現身在他倆之間的子向,及時以身擋住了無冕朝滕玉捅來的一劍,並同時以手中之刀奮力刺向無冕的右肩,在無冕不置信地看著她時,傷處血水直冒的她,傾盡全力再以一掌直擊向無冕的心房。
「你……」受了這一掌的無冕,抽開了深深刺進她身子裡的雷頤劍,以另一手掩著胸口,顛顛倒倒地後退了數步。
劈裂天際的響雷,在這時再次奪走所有眾生的聽覺,無冕猛然抬首一望,就見不惜耗用上所有法力的鬼後,已自天際罩下一副巨掌,一把捉住了無冕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帶走了無冕。
不斷沁出的血水,像是沒有止意的暖泉,自子問背對著他的身子裡一逕地流了出來,濡濕了滕玉的雙手、漫過他的胸口,再將他淹沒在眼前一片似是永生不醒的血海之中。
無法停止喘息的子問,緩緩地回過頭,滕玉整個身軀霎時大大一震,忙不迭地將站不住的她一把擁住,蹲跪在地上,在確定將她抱妥後,再以掌心直壓住她冒血的胸口。
掌指之下的血液,溫暖得令人心驚,而她芳容上的笑意,則是太釋然、太滿足得令他心慌。
「你曾問過我,我的心究竟在哪兒……」子問深吸了口氣後,抖顫著手拉來他的另一掌按在她的心口,凝睇著他問:「它就在這。你感覺到了嗎?」心中所有防備遭到擊潰的滕玉,難以承受地深深一喘,深知無論此刻他再如何欺瞞自己,遭神之器所傷的她,根本就沒有一絲存活的希望。
「這一回,我不救人間,不救眾生,我就只是為了你而已。」
眼眸中光芒漸淡的她,像是早已接受了這個現實般,非但沒有半分的驚慌,面上甚至帶了點處之泰然。
他不斷搖首,「你明知我不要你來此的……」
「可我從來就不打算讓你一人去面對神之器,因為,沒有你的人間,我留著也沒有什麼意義。」她安撫地撫上他的面頰,心滿意足地感覺到他頰上那一如以往總能令她安定下來的冷意,可她並不想要的,是他此刻那一雙看來遠比在失去了月裳之後,如此悔痛難當的眼眸。
慢了好一會兒,總算有法子看清發生何事的法王,跪立在雪原的那一端,極力想要否認現實地不斷搖首,卻怎麼也無法阻止自他喉際所發出的哭聲。
當不曾見過的淚意也跟著蔓延在滕玉的眼底時,躺在他懷中的子問,放鬆了身子,再也不想理會這片天地間所有繁瑣的人與事、大義與同情、私心與愛情,眼底,僅僅留存著一張她想要記住的面孔。
「你忘了?我還沒有好好同你道別呢。」這一生,或許處處都充滿了遺憾,或許都是一望無垠的不得意,可她仍舊因他而度過了一段真正的人生,因此,不管再如何,她都要像來時一般,和他好好地珍重道別。
她不想要有遺憾。
充斥在心房裡滿滿的懊悔,令滕玉難以自抑,他多麼希望時光能倒流回他所能緊捉住擁有的那一刻,可已錯失的過去,卻不肯讓他回到先前,只肯讓他一再地對白己埋怨。
為什麼……在離莊之前,他突然心生膽怯不敢面對?為什麼在軒轅衛來到山莊通知他之前,他不好好把握最後的機會,將她擁在懷中,珍重地與她話別,反而逃避似地躲開了她?
他明明是那麼的珍惜她……
可到了最後,逃開了的人,卻也是他。
「我一直都沒有告訴過你……」前所未有的倦累像是躡著腳步而來的偷兒,正俯首看著她,子問側過臉,疲倦地倚在他的胸前低聲說著。
「告訴我什麼?」她總算是告訴了他,那個她一直不願啟口的秘密,「我是顆佛祖因憐憫人間而不意滴下的淚水,為了憐憫而生、為了憐憫而存在。倘若有一日,我對人間再無半分憐憫之心,那麼,即是我該消失的時候到了。」
聞言的滕玉,更是難以遏止心痛地將她用力擁緊。
「那種事,我早就知道了……」
我不怕的。不必為我擔憂,也不需同情我,是我自作自受,我心甘情願……
這些話,是誰說過的?而他,在這一刻,又怎能不怕?
是誰都好,誰來幫他否定一下眼前令人心碎的事實吧……拜託。
求求你們,任何一個人都好,誰來代他否定這噩夢般的現況吧,千萬別讓他獨自一人咬牙去承認,他亦是個罪人的這個事實……誰能來告訴他,在這刻,到底該怎麼繼續把這個謊言圓下去才能求得一個不破滅的夢想?
窮盡己身之力,看盡他此刻心事的子問,再也沒有力氣,如同以往抹去他的愛恨一般,再次抹去那些令他傷心的記憶,因此,縱使萬般不捨,更不願他再回到熟悉的孤寂裡,可她還是得帶著笑,好好的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