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就只有這麼點心思值得利用罷了。」哼,若不是為了那顆精明的腦袋,大爺他會來這看神臉色?
「你以為我能忍著沒把你剁了去餵狗,還能是為了啥?」
再也不掩飾真面目的鬱壘,一臉唾棄地跟著幫腔。
「你們這兩個臭小子……」額上青筋直跳的火鳳,一把緊握住犯癢的拳頭。
「別動氣、別動氣……他倆是傷患,勝之不武啊。」青鸞連忙白後頭架住欲上前算帳的他。
「不要忘了,他倆要是跑去天帝或是西王母面前告狀,再抖出咱們的下落,到時咱們一家大小就都要吃不完兜著走了司你也不希望咱們又要一年到頭四處搬家吧?」就知道他們三個湊在一塊只會結下更多的梁子而已。
不得不忍的火鳳,氣結地抹抹臉,「慢,我只有一事想問。」
「說。」某兩神愛理不理地回過頭。
「若是日後無冕以鬥神之姿挑起神界與他界的戰事,你們想怎麼辦丫』神界自家的事,天帝本就有責自行解決,但一旦扯到了他界,只怕下一回他倆就算跑得了和尚也不跑了廟。
第8章
聞言的他倆,不作聲地互看對方一眼,興致缺缺的藏冬,只是搔搔發,懶得理會地掉過頭先行步出門外,而鬱壘,則是在思考了許久後,邊瞧著也曾經陷害過他,此刻又想置身事外的藏冬的背影,邊語帶保留地道。
「哪就得看,那一界,究竟能不能請得起我們再去賣命了。」
「這莊裡,除了我外……都是鬼吧?」
「當然。」陪客一的法王,僅以多此一問的目光瞄向發問的子問,而後在棋盤上擱下一子。
「所以你們當然不可能一開始就住在鬼界裡,應是在死後才墮入鬼界是不?」
「是啊。」陪客二的廣目納悶地豎起了眉心,不解夜深了仍不肯睡,執意要等到滕玉回家的她,怎會在院裡同他們下棋下著,就突然問到這上頭去。她實在是難掩好奇心,「你們是怎麼死的?」誰教這一票滕玉的師弟們,全都像那個滕玉一般,不肯開口說說自個兒的過去。
莊裡莊外,登時一片靜寂,兩位陪客只是在靜默過後,紛紛將兩眼停佇在她的身上。
「抱……抱歉。」自知失言的她連忙致歉,「我不該沒顧及你們的感受問這事的……」法王沒好氣地撇了撇嘴角,「這事也不是不能告訴你,只是,那並不是什麼愉快的記憶。」那個滕玉究竟有沒有把他們給放在眼裡呀?自個兒對子問說了一欠堆,偏偏他們的事卻是隻字不提,防心真有必要這麼重嗎?
「我……」廣目只開口說了一字,而後就又習慣性的把頭垂下去,只是這一回,子問注意到了他似乎把頭垂得比以往都還要來得低。
相較於廣目滿面的躊躇,對於這事,法王就坦然多了。
「我呢,是染病而死的。」他若無其事地說著,再指著身旁的廣目,「他呢,是戰死沙場,而西歧則是個陪葬品。」
「什麼?」法王搔搔發,大略地重複當年聽來的說法,「在生前,西歧本是皇宮裡的御廚,專司料理皇帝吃食之事,誰知在那個皇帝駕崩之後,西歧就一進給關進了帝墓裡陪葬等死。」
子問完全不能明白地瞧著他們,不解他們怎麼面上的表情都是如此釋然。他怎可以說得這麼簡單?那等往事,是因為陳舊了太久太遠,故在他們心上才會輕得像根羽毛?是因為經過了時間的催化嗎?難道說,時間抹去了命運對人生的嘲諷之後,亦磨乎了當時的悸動,而恨意,又真可被歲月瓦解殆盡嗎?不想說太多細節的法王,站起身子一手指著她的鼻尖交代。
「你乖乖在這坐一會兒,再過不久就是鬼後的壽辰了,西歧要我們去替他瞧瞧他為鬼後釀的祝壽酒釀得如何。」
「是……」已經很習慣眼前這位儼然就是第二號牢頭的她,不想再反抗地乖順頷首。
只是就在她抬首目送著他倆向廚房走去的身影時,不知怎地,一股濃重刺鼻的血腥味,霎時蓋過了院裡所有的花香,迎面而來的熱意,亦帶走了夜色的清涼,急湧而來的水聲在她耳邊帶來了陣陣呼嘯,自腳底泛起的寒意,很快地即將她給淹沒。
燠熱的南風,吹揚起她頰邊的一繒發,她緩緩睜開眼,錯愕地發現自己不知在何時,竟又踏進了某人的心底,可她不是自仙海孤山歸來之後,就漸漸再也瞧不得他人的心事了嗎?怎麼又……
震耳欲聾的戰馬馬蹄聲,將吶喊殺聲攜至了她的前頭,站在無邊漠地裡的她,觸目所及的遠處,正在發生著一場戰事,一道道馬背上的快影在來到她的身邊後,即你來我往地在她身畔相互交擊廝殺,一柄從不遠處擲來的大紅纓槍,差一點就劃過了她的臉龐。
當馬背上的戰士回過頭,四下尋找著在戰場上仍殘活著 的同袍時,熟悉的臉龐在陽光的掩映下,斜斜地映人她的眼 角。她登時錯愣地瞠大了眼眸。
「廣目?」此時此刻,廣目正坐在一匹色澤黑亮的戰駒上, 手持大紅纓槍,一槍一槍地將槍尖刺進敵人的喉際之際,不 意聽見似有若無飄在風中的叫喚聲時,忙裡分心地回首尋找 著音源,但他什麼都沒有瞧見,於是他又忙不迭地轉過身,槍 身用力打在馬兒身上,十萬火急地前去營救遭敵軍困在沙陣裡的同袍兄弟。
漠地裡突兀地捲起有若卷龍的蔽天風沙,大地頓時陷入昏暗不可明辨,強勁的飛沙掩去了所有人的視線、令馬兒失去了前路,同樣也被困在其中的子問,並沒有合眼避開這陣根本就不像是自然生成,反倒令她愈看愈覺得像是術法所為的沙暴,並在襲擊了他們許久的沙暴終於過境之後,難以相信地看著廣目所處之地。
無端端受襲,但待回過神來時,卻赫見自己與所有弟兄,全都遭困陷在一座大坑裡,無一可立足之地不說,四處亦高險攀爬不上,抬首望去,那些原本不知是上了哪兒躲避風沙的敵軍,競全然無損一員,此刻正滿滿地圍站在大坑旁,朝坑裡或死或傷的他們拉開了手中的戰弓。
不明就裡遭敗,自知已是活不了的廣目,並沒有開口說上半個字,他只是以不解的眼眸,看向有意置他們於死地的蒼天一眼,接著一柄柄自四面八方集中朝坑裡射去的箭矢,不給他一個答案,前前後後飛快地穿釘過他的身子……
一鏟又一鏟遭兵士挖起的細沙,在盛陽下,看來像是正在傾洩的金色海水,夾雜著沙子吹來的熱風,質地柔潤得有若絲綢,無法挪動腳步的子問,頹然坐在一地的沙裡,什麼也未能做地瞧著躺在坑堅遭到坑殺的戰士們,遭那些覆蓋下來的沙子給一一掩埋。
有若子夜般烏黑的長髮,在逼地金黃中看來格外醒目,她不解地抬首,看向遠處站在坑邊觀看的長髮主人,就在她的視線自發稍游移至那張無片點血色的臉龐上時,一陣蝕心刻骨的寒意,當下穿過重重熱意朝她襲來。
鬼後……暗緲?花了好一會兒,這才認出那張與莊裡鬼後繪像篙直就是分筆不差的臉龐後,子問滿心不解地愕看著不該出現在人間的她,並在那一雙細長且冰冷的眼睛裡,意外地瞧見了……心滿意足。
只是為何那等眼神會出現在鬼後的面上,子問猶不得其解,眼前的景況即被吹散在另一波強襲而來的風沙裡,以袖掩面的她,在風沙止定後放下衣袖,所見著的,是身著一襲青色醫袍的法王,他那具背對著她的身影。
但自他的腳邊望向遠處的城心而去,一路橫倒了難以計數的屍首,在那些不知姓名的軀體裡,大略有一半,皮膚上逼生著色澤奇怪的狼瘡,而另一半,則是遭到利器攻擊而死的城中百姓。
家族十代以來,代代相傳,皆為宮中御用太醫群一分子的法王,眼眸空洞洞地望著城中少數仍活著的人們,在城中尖聲奔逃,不知還能逃到哪去的他,疲乏地側過首,試著在因著火而濃煙密佈的城裡,尋找著與他一塊進城來的上司,並再次跟上那些爭先恐後想逃出城的腳步。
幢幢人影中,他憶起了這些年來,長期待在宮中冷眼看待派系鬥爭釣他,在來到這兒之前,究竟看見了什麼。
宮中東西兩院,各據勢力一方的太醫們,在聽聞天下遭逢不明疫情大劫時,他們首先所做的,並非研究出解疫之道,也非什麼救疾的仙丹妙藥;他們只是忙不迭地推責於敵對的太醫院,並在延誤了診疾的先機後,還錯過了唯一可解疾的時間,致使疫病全國四蔓,其勢無人可阻亦無醫可擋。
爭什麼呢?
難道非要到屍體堆積如山時,那群不擇手段、死命想往上爬的太醫,才能除卻權勢與慾望,讓身體裡的血液溫暖一點,或是終於肯睜眼看清,全天下的百姓正在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