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涸的眼眶,再也無法為那來不及挽回的傷心傾洩半分不捨,極度震驚過後,她只覺得自己再次回到了她初初誕生在人間的那一刻,不同的是,在她的胸臆裡,漲滿的是在她來到人間後眾生給她的愛,還有,繁露的疼惜。
像是要捉住一隻即將斷線的風箏般,滕玉急切地將她扯至他的面前,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力道握疼了她。
「那心痛呢?你對這座人間還存有半點憐憫之心嗎?」
看著眼前這張急切又慌張的臉龐,子問恍然想起,他猶在人世之時,那曾經遭到愛情棄之、毀之、殺之的過去,因為此時此刻他那再也藏不住,小心翼翼、深怕又重蹈覆轍的模樣,深刻據留在她的眼底怎麼也不肯走開,絲絲的心痛滑過她的心稍,她忍不住抬起手輕撫著他的面頰。
「你一直都很害怕是不是?」
長久以來,他就是裝作什麼都不在乎,好像她與每個常人無異的樣子,可實際上,他應當也在數算著她可能會在何時離開,如履薄冰地害怕著她不再憐憫的那刻到來,獨自在暗地裡遭到恐懼侵蝕之際,他卻又要偽裝著什麼都沒發生過以免她會看穿,日復一日,他就是這般地為難著自己,以期能夠換得她的一個安心與不知情。
那清清楚楚浮映在他眼底的真心,使得她不想再問為何他要待她這麼好,或是白個兒究竟何德何能,她只想依循著自己的心意,也照著繁露的話,緊緊把握住身邊任何一份下願離棄的情意,再將之收藏到心中好好存放著。
「你呢?你不怕嗎?」為了她面上看不穿的釋然,他沒把握地問。
「不再怕了。」既是不能逃避,那麼也只能面對。而面對的法子有很多種,例如,就如同繁露所說的,好好把握當下的每一刻。
原來撫摸著夢境的邊緣,就是這種感覺……
滕玉垂下視線,靜靜看著終於實現的恐懼,像道無聲的歎息墜落在他的腳邊。
「去仙海孤山之前,我答應過任由你擺佈吧?」不明白此刻的他在想些什麼,她含笑地將他置在她肩上的雙手拉下,低首一下又一下地吻著它們。
他木然地瞧著她的動作,「我要把你關起來,往後不准你再去見那些神與佛。」
「就這樣?」這一回的懲罰會不會較上回輕了太多了點?
「也不准在身上再多添任何新傷。」逃避著與他人長久相處的她,或許從來就不知他人對她所懷有的感情是什麼吧?
又或許她根本就不想懂,因此她完全不懂他人也會為她感到心疼,她什麼都不怕,不怕死不怕傷,可對他來說,看著那一道道在他面前張牙舞爪的傷痕,遠比什麼利刃割在他身上還要來得疼痛。
「嗯……看來法王真的很煩惱。」她陪罪地親了親他的唇,側首笑問:「廣目呢?又哭了嗎?」
餘溫仍停留在他唇上的吻,不見半分甜蜜,有的,只是苦澀的餘味,看著她面上渾然不覺任何事的笑臉,滕玉再也忍不住地歎口氣。 』
「還有,我很寂寞。」
她怔愣了半晌,「可是,是你說的,你只想要我留在你身邊……」
「我從沒打算收回我說過的話,只是,你的心究竟在哪 兒?」看著遠處的角落,他喃喃空問:「要到什麼時候,你才可以撥出你的真心,不再看他人,不再為他人設想,全心全意的好好看我一眼?」
若真能讓他許願的話,豈只是神佛兩界的眾生?他要將她藏在這座山莊的最深處,除了那票師弟外,再不讓她瞧見任何一種會讓她掉淚的眾生,就算是人間之人也不許。
嫉妒的滋味,或許他嘗不出來,但他明白那種痛感,就像是尖銳的沙子遭磨成了細粉,他再啟口將之吞嚥而下,任由它一路刮疼劃傷了他自己,然後就算是這樣,不管再有幾次,他還是會選擇嚥下,也不要出聲喊聲苦。
他緩緩抬起頭,一如所期,所接觸到的,是她不知所措的模樣。
「不是那樣的……不是那樣。」她困難地啟口,不知該怎麼解釋,她不知要如何搬動那長期以來重壓在她心房上的巨石,好讓她的心坍塌接受久違了的暖陽。
「那究竟是如何?」
她猶疑不定地開口:「你……根本就不知我究竟是如何而來、又是何時要走……」生在人世時,他都已受過傷一回了,要是再有一回的話,那他……
「那種事,很重要嗎?」他一點也不在意,並將她以往總掛在嘴邊的話,原封不動地奉送給她。
記憶中,晴空在得知自個兒在來到人間歷劫後,可能連一劫也渡不了,卻仍是義無反顧的模樣,和她那一份即使明知沒有半點勝算,也仍是要去仙海孤山盡其全力的心情,回想起來,就像是此刻滕玉面上一無所懼的模樣。可它並不是什麼大愛,或是什麼為了人間著想。他只是很單純的待她好,希望她快樂,願將一切都給她,那只是一片如同她曾對皇甫遲所說過的私心而已。
即使,他根本就不知道,以後當他又得再次孤零零一人時,他究竟該怎麼辦。
「我不怕的。」當子問泛紅了眼眶,並深深自責地垂首時,他抬起她的面頰,不後悔地道:「因此你不必為我擔憂,也不需同情我,是我自作自受,我心甘情願。」
錯過了春天,園子裡的花兒。會凋零吧?
若是錯過了他,她會不會也像是那些空自寂寞的花兒一般呢?
滕玉在她沉默了很久很久後,再次鼓起僅剩的余勇。
「你還有沒有話想對我說丁』她要再那般下去的話,他也真不知該怎麼辦了。
「愛我,好好愛我。」子問毫不猶豫地伸出雙臂環住他的頸項,將臉埋進他的懷裡,「把你所有的愛全都給我……」
他將下頷靠在她的頭頂上,仰首看向窗外似在對他眨眼的繁星,而後低聲長歎。
「難道你還不知道,我一直都在努力實現你的願望嗎?」
趁著天氣不錯,且上午時分上地公廟香客不多,一早拉著望仙一塊上街買菜回來的青鸞,方返回家門前。即拖著腳步下怎麼想進去裡頭面客。
「青鸞?」望仙提著滿滿一籃青菜與一大包哄小孩用的甜點,不解地看著她面上凝重的神色。
「火鳳若是回來了,記得叫他別急著進屋。」她轉過身子,邊挽起衣袖做準備,邊對身邊的望仙交代。
「為何?」
她瞄了瞄身後的家宅,「因麻煩終於找上門來了。」嘖,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她家這座破敗的小小土地公廟,一下子頓增了兩倍與火鳳類似的神力,且還怨氣沖天不散?到底是她以前的哪個同僚來這找她麻煩?
滿腹惑水不得其解的她,防備地拖著步子才走至廳門處,一瞧見裡頭的景況,她的兩腳即愣在原地開始生根。
抬首看去,兩位不請自來的天上客,此刻皆是一副外表慘烈的模樣坐在她家客廳裡,以往他倆悠哉閒適、或是吊兒郎當的德行已如大江東去不復返,替換上的是兩張生人勿近的臭臉,以及那大大小小佈滿他們全身的傷況。
為此,青鸞歎為觀止地張大了嘴,好半晌都不知該怎麼合上。
「你們居然還可以爬到我家來?」乖乖,這種生命力也未免太可怕了吧?竟都沒死在神之器的手下?他們究竟是前世燒了什麼好香,還是走了什麼好運道?
鬱壘滿面陰鬱地橫她一眼,這陣子,他已經結實受夠了類似她這等既好奇又帶了點調侃的眼神了。
「沒送了兩條命,也沒缺手斷腳,你很失望不成?」都怪這個太歲代表當年跑得太快也太早,才害得天帝這一回在點兵點將時沒法點到她,不然,那一日在去仙海孤山的名單裡,鐵定也會有她的份。
「不失望。只是很意外。」很會看臉色的青鸞,面上趕緊堆滿了討好的笑,識相地挑了個最遠的位子坐下好保持安全距離。
只可惜沒有慧根的望仙就沒她那麼機靈了,送來款客茶水的他,在一腳才踏進廳內時,即來不及掩住嘴地噴笑而出。
「噗……」能夠看到這兩位大牌神仙這副淒淒慘慘的德行,該說是他三生有幸,還是該說他家的火鳳實在是太有先見之明,事前早已預料到了下場,所以才聰明的沒去瞠那池渾水?
似要殺神的凌厲目光,當下自左右兩側狠狠地朝望仙招呼過去,讓備受生命威脅的望仙不得不趕快抱頭逃竄。
「原來……」冷眼旁觀的青鸞,一手撐著下頷,徐徐拖長了音調,「你們也會在乎自尊呀?」與她家那個完全不顧臉面、也沒有半點羞恥心的相比,他倆面皮的厚度算是正常多了。
不堪忍受顏面嚴重受損的二神,不約而同地瞪她一眼,一想到回到神界後,又要繼續接受這等待遇,這讓他倆持續悶燒了好些日的心火,又開始愈燒愈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