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實是不曾說謊,唯一一個謊言就是那個。那時,北荻三王爺和我說著你的親事,我突然間便惱了,恨透了那些能有你陪伴在身邊的人。」獨孤蘭君扯動了下唇角,明明該是冷笑的神態,卻因為他的臉龐太過清臞而只顯得猙獰。
梅非凡看著他漠然神色,心在瞬間被人捏碎,她蜷著身子,揪著胸口,痛得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在說了那個謊之後,我在腦裡看到許多兵災景象,我明白世道因為我的謊而轉動改變了。但,我貪戀著神官之位,貪戀著能和你相守的日子,所以什麼也沒去改變。」獨孤蘭君繼續淡淡地說道,好似一切都與他無關一般。
「為什麼直到現在才告訴我?」她滿臉痛苦地看向他。
獨孤蘭君閉上眼,整個人石雕似地一動不動,除了他的唇之外。
「讓你因為驚嚇而離我更遠?我曾經是你心目中神一般的人啊。」他停頓了一下,唇邊閃過一抹很短的笑意。「況且,我若不是因為心被蒙蔽,早該注意到羅艷的野心了。在她將她手腕上的假梅花胎記給我看時,說要讓我與你雙宿雙棲,說她希望取你而代之時,我就不該忽略她背後那股強大的怨念。但我那時只為了與你相守,什麼也顧不得……」
「羅艷找你談過,而你竟什麼都沒告訴我。」梅非凡聲音顫抖,不能相信他竟會做出這麼糊塗的決定。
「是,一切都是我的私心作祟。四十歲退任之前都應當守貞的神官原本就不該與鳳女相戀。」獨孤蘭君眼色清冷地看著她,卻再也想不起當年為何會在面對北荻三王爺的提親時妒火中燒,執意不讓她訂親的心情了。
「難怪你那時聽到第九任鳳皇驟然駕崩時,你會急著把我送出宮。因為你猜到了是羅艷下的毒手嗎?」她木然地說道。
「是的。」獨孤蘭君說了這句話之後,便不再開口。
梅非凡嚥了口水,因為之後的事情,她都已經知情。
她和他在同一夜被羅艷誣陷穢亂神宮,他把她趕進秘道裡,強迫她喝了一杯茶。之後,她不省人事,再醒來時,人已經在東羅羅邊境,懷裡只有一個裝滿了銀票和首飾的包袱。
之後,她聽說「神官」為了引開追兵,當眾一躍而下護城河一事。她知他水性極佳,不信他已死,於是在國內翻天覆地找著他。
她只是不知道——這一切的錯誤,竟都只是源於情執兩字。
梅非凡默默地走到他的面前,所有兩人之間的一切閃過腦中,讓她呼吸變得破碎。而他此時的模樣,讓她心碎。
「你走吧。」獨孤蘭君眼也不抬地說道:「我原本打算在海牢裡了此殘生的,誰知道竟又遇上了你,就當是天意要我親口向你說明真相。」
「不!天意就是,你現在應該與我一同起身對抗羅艷,百姓正因為她的貪念而受苦啊!」她用力抓住他的肩膀,要他揚眸看著她。
獨孤蘭君看著她,冷眼對她泛著淚光的眼,漠然地說:「我心已魔,魔心不可信。天下成或毀,我無法做主。」他拉下她的手,別開了眼。
梅非凡倒抽一口氣,望著他瘦削的青白臉龐,知道他這話的意思——
他的能力已至走火入魔、無法控制程度,他不知道他的魔性會讓他做出何等決定。
「我找著了你,若再能說服軒轅嘯站在我們這邊,一切都還有轉機。」她喃喃自語地說道。
「軒轅嘯?鬼盜?」獨孤蘭君緩緩回頭,對上她的眼。
「是的。他擁有百艘的盜艇,軍力如今更甚於東羅羅國。」
「那就讓他替你打出一個原本應該有的光明世代。」獨孤蘭君驀閉上眼,因為有一連串關於她與另一個男人的畫面開始閃過他的腦中。
「但我需要你。我行遍天下,知道百姓始終相信我們。是羅艷一開始的血腥鎮壓讓他們不敢再挺身反抗的。神官與鳳女,是東羅羅國人民最信任的組合啊……」她的聲音愈來愈低,因為知道那將會是軒轅嘯恨之入骨的組合。
她太心急,把一切想得太單純……
「我和你不同,神官不是必須的。我之所以從巫咸國脫穎而出被選入東羅羅為神官,是因為召喚能力出眾,但你卻擁有我所沒有的——」獨狐蘭君將手貼在她的胸口,定定看入她的眼。「一顆為民著想的心。」
「心有餘而力不足,萬事皆休。」她緊抓住他的手,嗄聲說道。
他收回放在她胸前的手,冷然說道:「去找軒轅嘯吧。你在乎他,而一個被你在乎的男人,不可能不在乎你。」
梅非凡望著他——他亦回望著,只是他的眼裡沒有一丁點情緒,冰山般的絕寒模樣讓她心頭一寒。
「你今後作何打算?」她問。
「既然遇到你,我就當我的苦行已結束。我要回到『巫咸國』。」
「可是『巫咸國』……」
「在很遠的地方?被邪術所控制?」獨孤蘭君一笑,轉身再度在床上躺平,側身背對著她。「那又如何?我身在千里之外,心魔不也控制了我?一念不覺生三細,我不過是縱容了一個惡念,後患卻是無窮無盡。報應是整個天下哪……」
他這話說得冷,全無一絲起伏,可梅非凡紅了眼眶,驀地上前從他身後抱住他,彷彿他們仍是從前的他們。
他僵著身子,遲遲沒回應。
「去找軒轅嘯吧,此去正是最好時機。」他說。
「我讓喜鵲跟著你。」她說。
「不需要。」
「不為你,是為我。我需要知道你平安健康的在另一方,我才能專心的去求軒轅嘯救救天下。這是我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她的手掌因為用力而緊握成拳,好不容易才把話平靜地說完。
「好。我給你一個荷包,你與軒轅嘯再度相逢、兩心相依時,就打開那個荷包,裡頭有東羅羅的未來預言,就當是我跟你買了那個丫鬟的回報,我們從此各不相欠了。」他說。
「你從來沒有欠過我什麼。」她說。
獨孤蘭君沒回頭。
梅非凡站了許久,最終還是默默地轉身。
而他甚至在聽見她轉身離開時,也不曾回頭。只在門被輕輕地關上時,他的胸口驀地緊揪了一下——那痛提醒了他曾經和她相偎的時光。
那時——他們是彼此的唯一。
「珍重。」良久之後,屋內響起了這麼一句。
第9章(2)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梅非凡坐在馬車裡,腦袋裡轉著這兩句話,但車窗卻始終沒關上,即便她再也看不到喜鵲和獨孤蘭君所搭的那輛馬車了。
今生相見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要嘛就哭出來,要嘛就把喜鵲和那個男人留下來。」東方荷傾身向前,關上窗。
「我留不住他,他留在這裡也不會快樂。」梅非凡說。
「軒轅嘯若是知道你這麼在乎另一個男人,不知作何感想。」東方荷笑著問。
梅非凡曾向東方荷簡單說過她和軒轅嘯之間的事,東方荷當時一聽,心裡便曉得軒轅嘯這回可是遇到冤家了。
「軒轅嘯不會有感想,他只會張牙舞爪,一拳打向對方。」梅非凡的唇微微勾起,完全能夠想像軒轅嘯氣到掀桌的模樣。
可她喜歡他在她面前,什麼情緒都不隱藏的真實模樣。也正因為如此,她一想到要再回到他身邊,面對他的厭惡神態,她就不自覺地想退縮。
何況,他根本沒有必要幫她。他恨不得東羅羅快點滅亡。但她又不可能什麼都不試啊!
東方荷一看她又擰了眉,當下便知道她又想起煩心事了。
「想太多便做不成事。你現在就等著到夏侯家吃香喝辣一頓,然後便快快出發上路吧。」東方荷說。
「夏侯昌為何要見我?」梅非凡說。
「一是我當初堅持你是男兒身,且為了找你而自願回到他身邊,他對你自然好奇。後來,他從密探那裡知道了你的真實性別,又讓密使把你從無名島帶回東羅羅國,冒了和軒轅嘯翻臉的風險,又怎能不看看女扮男裝的你是何等角色。」東方荷苦笑地說道,想著待會兒就要見到他了,柳眉不禁擰了起來。
「我記得你之前說過夏侯昌秘密掌握半個北荻商業大計,那他為何會在戰亂時到東羅羅?真的只為了看我嗎?」梅非凡皺了下眉,覺得不甚對勁。
東方荷看著她,沉吟了一會兒後,才輕聲地說:「他說他要看著東羅羅的滅亡。」
「原來東羅羅竟然樹了這麼多敵。」她想擠出笑意,卻只能頹下雙肩。
「你啊!一朝為鳳女,終生不得清心。之前遊歷東羅羅國時,你便彷彿考察民情一樣。現在天下大勢已去,你又想力挽狂瀾。為什麼不歸隱……」
馬車在此時與另一部馬車並駕而行在車道上,另一部馬車車窗未關且嗓門極大的旅人,正大聲地說道:「不可能錯的!全國各地都貼通告了。都說人已經抓到了,如今正在站籠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