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興致話題淨是繞著顏香芙打轉,君默嘯反倒對眼前這個相貌平凡,卻散發著沉靜氣息,令人不自覺會松下冷漠心防與之閒聊的陌生姑娘興趣更大。
「易姑娘是大夫?」淡聲探問,君默嘯不曾在江湖中聽過她的名號。
「不算大夫,只是對醫術稍有研究,受友人之托前來幫忙解毒。」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大夫,易無晴輕輕搖了搖頭。
「你是那個小人的朋友?」幽冷眼眸微微一瞇,說到「小人」兩個字時,還有意無意的特別加重音。
很顯然的,易無晴聽了出來,清亮眼眸若有所思的瞅著他,唇畔輕漾起一抹略帶玩味的奇詭淺笑,若有所指淡聲道:「冉楓亭究竟是不是小人,相信君公子心中最是清楚才是。」
聞言,君默嘯眸光一閃,像似聽懂她話中未臻之意般地故意問道:「易姑娘是何意思?」
這位「英雄」挺喜歡故作玄虛的與人高來高去打啞謎哪!
心下暗忖,易無晴索性挑明了講。「我相信冉楓亭,以他坦蕩磊落的個性,就算再如何惱怒,也萬萬不可能做出對對手使毒這種下流手段,隨身佩帶的寶刀亦不可能讓有心人上有機會在刀上抹毒,那麼你傷口上的毒,除非是在受傷當時由你自己親手施下外,別無其它可能了。不知我說的對不對,君公子?」未了,她深感有趣的故意笑問。
「哈哈哈……」驀地,君默嘯龍吟般的暢笑聲自優雅薄唇逸出,「嫁禍於人」的詭計被識破,他不但不惱,反而極為愉悅。「易姑娘,你比那個大鬍子聰明多了。」
「多謝誇獎!」淡淡一笑,易無晴又道:「其實,君公子並不討厭冉楓亭,甚至可以說是欣賞他的,是不?」
此話一出,清朗暢笑聲頓止,俊美臉龐隱隱浮現一絲被戳中心思般的惱怒尷尬,他冷嗤斥駁,「我會欣賞那個大鬍子?別說笑了!」
「怎會是說笑呢?」嗓音輕淡,言語卻犀利透澈。「君公子心底欣賞冉楓亭,可又厭倦他這些年來時不時找你比畫較量的麻煩事,是以索性在自己傷口上抹毒,嫁禍於他。
「此計一出,一來,以你對冉楓亭的瞭解,心知肚明他絕不會任由你毒發身亡,肯定會想盡辦法幫你解毒,好替自己洗清『小人』污名;二來,只要這招『嫁禍於人』的計謀不被識破,在他還沒找出『兇手』之前,必因心懷愧疚而不好意思再找你較量,我說的沒錯吧?」微微一笑,易無晴對他敢賭上一條命而暗暗佩服。
呵……認真說來,這位君公子也是個奇特之人,竟能如此信任一個死對頭的人格。
被說中了心眼,君默嘯似有些微惱,可又對其敏銳洞徹的心思欣賞不已,沉默與她對視好一會兒,終於緩緩開口,「別告訴姓冉的,否則他三天兩頭尋我麻煩實在煩人。」
「放心,我會保密。」強忍住笑,易無晴一臉慎重點頭。呵……說實在的,她還挺同情他的無辜與無奈。
聽出她聲音中暗藏的笑意,君默嘯可不是病貓,當下淡淡睨覷一眼,不疾不徐展開反擊——
「姓冉的那個蠢傢伙還不知你的心意吧?」哼!方纔她跌進冉楓亭的懷裡時,那瞬間以著驚人速度迅速退開的舉動,與臉上一閃而過的羞窘侷促,他可沒錯過地全看在眼底。
轟!
只覺得腦中驀然響起一聲巨響,轟得思緒頓時一片空白,讓向來波瀾不興的易無晴失去了慣有的沉穩,神色有些慌亂無措地瞪視著君默嘯優雅薄唇上那抹「終於報仇了」的笑痕,瞠目結舌老半天後,才勉強鎮定心神,找回聲音——
「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話落,轉身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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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怎麼會知道?怎麼會?她一直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哪……
心慌意亂,神色不寧的急奔於迴廊下,直到胸口悶疼,一口氣快透不過來,易無晴才終於緩下步伐,虛軟無力的靠在漆紅圓柱上喘息,纖指微顫地撫上腮頰,只覺炙人的熱燙透過指尖,直傳那怦然失序、急促躍動的心口。
她知道自己此刻肯定面如醉楓,熱燙羞紅得令人一瞧就知道不對勁,登時不由得垂下螓首暗暗呻吟歎氣……
怎麼會讓人給察覺了呢?那位君公子的心思細膩敏銳得驚人哪!
苦澀一笑,易無晴掩著臉深吸幾口大氣,努力讓方才被識破時驚慌與無措的心慢慢沉穩下來,直到好一會兒後,臉上熱度終於褪去,心跳也恢復尋常的沉穩,她才再次抬起已經波瀾不興,看不出絲毫情緒的沉靜臉龐。
穩定好心神,她慢步跺回冉楓亭安排給她居住的客房,哪知一推開房門,映入眼簾的竟是他那張鬍子大臉。
「嗚……無晴啊——」守在她房裡等候許久的冉楓亭,一見人,馬上撲靠在她身上哀怨哭訴。「我好慘……我真的好慘啊……嗚嗚嗚……」
究竟是誰比較慘呢?
滿耳源源不絕的哀號聲,易無晴有些無言地關上房門,轉身來到床邊卸下藥箱,然後又走到花桌前。
一連串的移位走動,讓冉楓亭絲毫不但沒有稍離一步,高大的身軀反而亦步亦趨的貼跟在她身後,大頭低垂「堅定不移」的緊緊靠在纖細肩膀上,以著怪異可笑的「大鳥依人」姿態如影隨形著。
「嗚嗚……無晴,我好慘……真的好慘啊……」哀號還在持續,而且一時半刻沒有停歇的跡象。
易無晴無聲歎氣,疲累的在花桌前坐下。
這一坐,讓她身形頓時一低,霎時就見肩上人頭不但沒有「脫落」,反而黏得緊緊地隨著往下,原來竟然身後男人展現了柔軟身段,維持著「彎腰鞠躬」的姿態。
「你這樣不累嗎?」易無晴都替他累了,無奈的倒了杯茶往後一遞。
「嗚嗚……哪有我傷痕纍纍的心累……」頭頂像是多長了一雙眼,冉楓亭毫無障礙的伸手接過茶,依然維持著「彎腰鞠躬」的可笑姿勢邊喝邊哭訴。
聞言,易無晴心想肯定又是為了他那位芙妹,當下連問也懶得問了。
然而她不問,冉楓亭卻很想找人傾訴,身子往旁移動,長腿跨過板凳,一屁股往她身旁落座,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可大頭卻很神奇的始終黏在纖細肩膀上未曾稍離。
「無晴,你說說,這天下還有比我更淒慘可憐的人嗎?心儀的姑娘竟然要我幫她擄獲別的男人的心,這教我情何以堪啊?嗚……」哭號再起,他哀怨至極,只盼受創嚴重的心能一如以往那般,從她身上得到冷淡中帶著溫柔的安撫慰藉。
「天下比你可憐的人多的是!」冷冷淡淡,易無晴今天沒什麼心情安慰人,神色很是清冷。「麻煩去瞧瞧因黃河水患而流離失所的百姓,相信你會突然覺得自己很幸福。」
沒得到預期中的安慰,反而惹來冷淡嘲諷,冉楓亭倍覺委屈地悲涼哭訴,「我說的又不是那種天災人禍的悲慘,而是為情消瘦,心傷無限的可憐,你明知還故意嘲諷我。嗚嗚……無晴,你今天真的好無情啊……」
沉默不語,易無晴不想理人,任由他賴在自己肩頭上無賴哭去。
「嗚嗚……無晴,芙妹視我一片真心如敝屣,眼兒,心兒只有那個姓君的,我好累、好苦、好慘啊……」
眼見他為了顏香芙不停地黯然傾訴情傷,易無晴原本還能捺住性子不發一語,可隨著時間慢慢流逝,當半個時辰過去,而他還賴在自己肩頭上神傷悲訴,加上深藏的情感才在下久前被君默嘯給赤裸裸挑起,心緒尚未完全平復,卻還要聽他不斷說著對顏香芙「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的執迷不悔,終於,她受不了地猛然站起身——
「哇——」
一顆大頭還賴在纖細肩膀上,卻被毫無預警的猛然起身給撞得發出淒厲慘叫。
冉楓亭痛得淚眼汪汪地瞅著神色冰冷的她,悲憤抱怨,「無晴,你幹什麼?我雖身強體壯,但也是肉做的,會痛的哪!」
「出去!」
「嗄?你說什麼?」以為自己聽錯,冉楓亭有些傻眼。
「出去!」寒著臉連看也不看他,易無晴冷冰冰的嗓音不重不輕,卻清晰異常的再次揚起。
「咦?」詫異驚疑一聲,冉楓亭不懂她突如其來的變臉冷漠相待究竟是何原因,可心中卻驚駭不已,小心翼翼開口探問:「無晴……」
「出去!」連聽也不聽地怒然暴喝,易無晴臉上結著一層冰霜,清冷嗓音下暗藏著無盡怒火。「你若不出去,我離開也行!」
「好好好,我出去!我出去!」嚇得飛快跳了起來,冉楓亭被鬼打到似的奪門而出,就怕她真的翻臉走人。
霎時,就聽「砰」地一聲,房門給緊緊關上的同時,一道莫名其妙卻又自動自發認錯的委屈男嗓在門板外結結巴巴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