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淡淡的開口,「我不喜歡醫院。」
話題似乎扯到他不欲人知的辛酸,朱采韻就此打住,換一個話題,「那你生病了怎麼辦?去診所?」
見她完全沒有追問的意思,鄭友白一愣,望著她,隨即明白了。她儘管直來直往、有話直說,可是事情一旦牽扯到個人隱私,她仍會默默退一步,給別人保留尊嚴,不繼續往下探。
她這一點,也正是兩人在意大利之時,他欣賞她的理由之一。
他微微一笑,「若生了嚴重的病,我還是會去醫院。我不討厭到醫院看診,只是討厭在那裡等待。」
那樣的感覺他曾經嘗受過,真的很差,尤其最後的結果與自己所期待的大不相同時。
「我爸在我高中的時候出了意外,在醫院足足躺了半個月,最後還是不幸走了。」明白她尊重自己,卻不代表不關心,鄭友白索性主動提起。
記憶中,那半個月他幾乎把醫院當成了家,每天下課後第一件事便是直奔加護病房。本來以為總有一天會等到父親醒來,可是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負了他的期望。
加護病房和一般病房不同,不是探病時間不能進去,他只能隔著玻璃遠遠的望著。
他自小父母離異,和父親相依為命,十六年的人生中,除了父親,再也沒有別人了。這個個性有些粗暴,卻又真心真意愛護著兒子的父親,是他的驕傲。
所以當時的鄭友白不曾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看到這樣的父親,如此慮弱而不堪一擊的樣子。
「我爸是標準的鄉下人,鐵漢一個,識不得幾個字,卻老喜歡和人大小聲。我國中有一次段考得了第一名,你猜他怎麼著?他居然帶我去喝酒。」他語調悠遠的說。
這樣的事不論回想幾次,都覺得誇張,他啼笑皆非。
「他也不想想,當時我才國一,結果被他灌得醉醺醺的回家,隔天因為宿醉無法上學,他竟嫌棄我酒量太小……有沒有搞錯?!」
可他就是喜歡這個天真、善良又胸無城府的父親,他明白一個男人獨自撫養孩子的辛苦,更明白父親自始至終都沒有忘記過他那素未謀面的母親。
表面上他總說自己這樣粗野的男人有誰要,實際上鄭友白知道,父親只是不願再娶。
因為那個人要他不要責怪母親,所以他不怨懟。即便在父親過世之後,母親出面談及有關收養的問題,他也沒有說出任何不理性的話。他很感謝現在的家人對他的照顧,唯獨姓氏,他到死都不會換。
這是無能為力的他,唯一能為父親做到的。
而現在他已成年,對父親的回憶是他人生中不可磨滅的一部分,他希望眼前的女人也可以瞭解。
朱采韻瞅著他,沒料到他會主動向自己吐露這一切。
「呃……我沒有逼你說。」儘管覺得好奇,但不關自己的事,她並不喜歡貿然以關心之名,行雞婆之實。
「沒有,是我自己想說,不干你的事。」他拍了拍她的腦袋,嘴角微揚,「對象是你,我什麼都想說。」所以話匣子一開,他再也控制不住。
他這句話勝過千言萬語,朱采韻好感動,覺得他好可愛,忍不住撲上去,「嘿,我好喜歡你。」
他不以為然的挑了挑眉。
她很自動,親暱的送上一吻,「好啦,我愛你,我愛你啦!」
「嗯,這才像話。」鄭友白笑了。
這一次,換他吻住她。
這一次,他再也不客氣……
「拜託你,還是客氣一點。」嗚呼,她受不住啦!
第6章(1)
鄭友白回到家的時候,已是凌晨一點多了。
他吁了口氣,悄聲踏入家門。
目前這個家只有兩個人住,一個是他,別一個則是同母異父的弟弟。
弟弟超級愛玩,他為此頭痛不已,總要用盡方法約束他,讓他早些回來,想不到今天晚歸的人不是他,而是自己……
他歎口氣。不知道弟弟回家了沒有?
正考慮要不要上樓看看,客廳的燈卻在下一秒點亮。
他同母異父的弟弟齊佑心正站在電燈開關旁邊,臉上的表情高深莫測,下一瞬卻若無其事的笑了。
「哥,你今天真晚。」
被刺及痛處,鄭友白咳了一聲,但很快的穩住,「你還沒睡?」
不是還沒睡,是壓根兒睡不著!這樣的指控憋在心中,齊佑心走近他,然後清晰的聞到哥哥身上那股不屬於男人該有的香水味。
他臉部線條一僵,隨即又恢復平日嘻笑的神情,「哥,你很不公平喔!要我早點回來,自己卻在外面快活,哪有這樣的雙重標準啊?」
「拜託!我一個月了不起晚歸一次,你咧?三天兩頭晚歸,好意思跟我比?」鄭友白受不了,推開他靠過來的腦袋,接著像是想到什麼,擰起眉頭,「你應該沒有再去做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吧?」
齊佑心微笑,「沒有,我現在超級乖的,好不好?」不顧鄭友白的推抵,他不屈不撓的貼上去,親呢的攬住哥哥的手,卻在這時發現那股香氣並不陌生。
是CK的ESCAPE。逃脫。
在他認識不到五個的女性中,正巧有人使用這款香水,所以他認得,臉色瞬間大變。
鄭友白沒有注意到,自顧自的歎口氣,「那就好。」
一想到有一次回家,竟目睹弟弟和另一個男人間的「好事」,他不禁冒出冷汗,死也不願回顧自己當初看到了什麼。
「性向是天生的,我不打算逼你,但你自己要懂得控制,不要哪天得病了都不知道。」他正色的說。
「嗯,我知道。」感受到哥哥的關心,齊佑心眼神柔和,突然好慶幸哥哥戴著墨鏡,看不出他藏在眼底的那一份產該存在的期待。
他因而歎息出聲。
這一次,齊佑心是真的傷透腦筋。
過去只要知道哥哥交了女友,他總會纏上去,將那人的身家底細問個清楚,然後介入其中,伺機大搞破壞,哥哥也因此過了好幾年的單身日子。
就在他以為可以放鬆戒心,暫時沒問題的這時候,想不到半路又殺出一個程咬金!
一接收到這樣的訊息,齊佑心好煩,因為太煩了,索性到「寐姬」買醉,狠狠的喝到掛。
許久沒來的朱采韻見到這一幕,嚇了一跳,「發生什麼事?你幹嘛喝成這副德行?」
「采韻姐……」一見到熟人,齊佑心像只八爪章魚,笑咪咪的靠過去。「我失戀了,好難過,你安慰我吧!」
「失戀?」她一愣,看向張膺麒,「這小子什麼時候戀愛了?」她太久沒來,所以不知道嗎?
「是單戀,他哥哥交女友了。」張膺麒涼涼的說。
啊?啥?
「他哥交……」不會吧?朱采韻瞪大眼,「你的意思是,佑心他……」喜歡他哥哥?這……這也太驚世駭俗了吧?
張膺麒未置可否的聳了聳肩,反正這不干他的事。
齊佑心巴到她身上,「我真的好難過……」
「好了,別想了。」歎了口氣,她摸了摸他的頭。儘管所愛非人注定要失戀,可是這種滋味的確不太好受。明白這一刻齊佑心很需要喝醉,她不阻止,只任由他喝。
最後她任勞任怨,把喝到爛醉的他安全送回家。
「佑心、佑心,到了喔。」朱采韻推了推靠在她肩上的傢伙。
齊佑心咕噥一聲,根本沒有清醒。
她無可奈何,只得跟出租車司機打個招呼,接著使出吃奶的力氣,把他拖下車。
好不容易把他拖到家門口,朱采韻吐了口氣,拍拍手,正打算要從他身上搜出鑰匙開門,眼角餘光恰好瞄到一旁窗戶透出來的燈光。
這個時間還有人醒著?
她想了一會兒,決定按門鈴。
叮咚一聲,在門鈴響起一秒內,屋內發出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咆哮聲——
「你這個死小子,混到哪裡去了?」
大門被用力的打開,門裡門外的兩個人雙雙停格。
她……看到了墨鏡。
墨鏡?是的,就是墨鏡。
「采韻?!」開門的男人頓住。
朱采韻則是傻住,因為眼前這副墨鏡和五官……她實在不陌生,甚至非常熟悉。
這時,癱在地上的齊佑心稍微恢復清醒,醉眼迷濛的看了看他們兩個人,傻笑的說:「采韻姐……哥啊……」然後又睡死了。
哥?朱采韻終於回過神來。「你……是佑心的哥哥?你們不是不同姓?」
「我們是同母異父的兄弟。」他解釋,表情依舊震驚。「你跟佑心認識?」
天啊!這下可好了,鄭友白千想萬想都想不到,佑心口中那個殺千刀,活該下地獄死一百遍也不足惜的女人竟然不是別人,正是朱采韻?!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巧合啊!
自驚愕中回神,想想一直桿在這兒也不是辦法,於是他和她合力把齊佑心拖進屋裡,然後坐在沙發上大眼瞪小眼。
過了好久,鄭友白才淡淡的吐了口氣,「原來你跟佑心是舊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