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熙氣得眼如墨染,那股深濃漆黑妖異得似欲奪人性命,總管嚇得眼淚都掉出來了。
鳳四娘適時為他添加一件披風,並奉上他的佩劍。
徐熙接過劍,大步往前走。
鳳四娘拖著總管站起來。「還不跟上?」
「是是是……」總管顫抖著爬起來。
徐熙突然頓住腳步。
「四娘,你留在這裡等我。」他想起徐淨然是殺人逃跑的。他這一去,必見血腥,而她是最怕見血的。
她遲疑了一下。「是,大少爺。」最終,她還是目送他的背影離開。
心裡又有一塊空了。他不是第一次為了徐淨然的事以背對她,她以前生氣,是怕他只顧徐淨然,把其他的都拋卻了。
但事實證明,他並不會那樣,她不該再計較他對徐淨然的付出,畢竟,他們是相依為命活過來的。
她體諒他的兩難,但還是難受,心裡有些酸、有些澀。
她不喜歡他的背對離去,她不明白,自己真的嫉妒,連徐熙的報恩都容不了?
第9章(1)
當徐熙找到徐淨然夫妻時,已是半夜。
他們不敢朝有人的地方走,徐熙就像一隻蜘蛛,盤據在蘭州城裡,蛛絲遍佈蘭州的大街小巷,在蘭州,只要是人,不論男女老少,都會賣徐熙的面子。
徐淨然夫婦最終選擇躲在義莊。但他們沒想到,就連死人,也逃不開徐熙的掌控。
時近深秋,瑟瑟冷風凍得人骨頭髮寒,徐淨然夫妻逃出來時,衣著又單薄,兩人冷得抱成一團,依然不停發抖。
當徐熙看見他們狼狽得像落難小狗時,立刻將所有家丁趕去守街。
他不想家丁們看到徐淨然落魄的樣子,怕他們看不起他,日後在徐家無法立足。
他總是為徐淨然想很多,給徐淨然最好的,因此他無法理解,徐淨然為什麼要為一個不忠的女人背棄他?
他真的恨七夫人。而諷刺的是,就是他大費周章將七夫人迎進徐家門。
他不看七夫人,只走向徐淨然身前,對他伸出手。
「七叔,我們回家吧!」他語調很平淡,好像徐淨然根本沒殺人逃跑似。
徐淨然可憐兮兮看著他,儘管落到這步田地,他還是緊緊地將七夫人護在懷裡。
「小熙,你就不能放我們一馬嗎?」
徐熙握緊了拳,指甲陷入手心,很疼,但再痛都沒有他心裡痛。
他是如此地關心徐淨然,為什麼落到徐淨然嘴裡,卻變成了他對他的迫害?
「七叔,天寒地凍的,你想去哪裡?」
「哪裡都好,只要可以讓我們平平安安生活在一起就好。」徐淨然愛憐地看著七夫人。因為懷孕,因為惶恐,短短三個月,她須邊染了飛霜,走樣的身材也不復往昔的美麗了。
但這段時間,七夫人全心全意依靠著他,他們夫妻成親這麼久,還是第一次如此親密無間地相處。
徐淨然覺得,這三個月反而是他們夫妻最快樂的日子。
他,不想改變。
「家裡不行嗎?」徐熙心痛得在滴血。「聚義園是為你建的,當初你不是很喜歡那裡,還說要在那裡終老?」為此,他花費了多少心血在聚義園上?
「小熙,你怎麼不明白,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再好的房子,也比不上我夫人。」徐淨然將七夫人往身後推去。「小熙,算七叔求你了,放我們走吧!」
徐熙惱怒得有一股想毀滅這個世界的衝動。
但他還是忍住了,他不想讓徐淨然更疏遠他。
「好,七叔,你喜歡她,我跟你保證,我不動她,你們一起回家,好不好?」為了讓徐淨然開心,他一次又一次違反自己的原則,幾乎要沒有原則了。
「你騙人!」七夫人捉著徐淨然的衣衫,不停地發抖。「淨然,你別信他,他有多殘忍,我們都知道,他殺人像切菜一樣……」
「住口!」徐熙受夠七夫人的挑撥了。「七叔,你應該明白我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從不傷無辜之輩,我也沒有騙過你、沒有傷害過你,不是嗎?」這是他這輩子說過最委屈的話了。
徐淨然低著頭,他們叔侄是相依為命長成的,徐熙對他有多好,他當然清楚,但是……
七夫人的淚浸濕了他的衣衫。「淨然,你不要被他騙了,他打暈了我們,你記得嗎?他一出手,我們兩個就毫無抵抗之力了。」
徐淨然迷惘的眸漸漸變得決然,他瞪著徐熙。
「小熙,我要帶她離開。」他要保護自己的妻子,為此,他不惜與徐熙決裂。「你不要逼我。」唰地,他拔起了長劍。
徐熙看著徐淨然指向他胸口的利劍,不敢相信,他們會有刀劍相向的一天。
而徐淨然手上那把寒光凜冽、削鐵如泥的寶劍甚至是他花費巨金,從海外買來,特地送給他保身的兵器。
「小熙,對不起,我絕不回去。」徐淨然拉著七夫人,一步一步遠離他。
恍恍惚惚間,徐熙覺得,他生命的一半也正在遠去。他怔怔地上前一步。
「不要過來!」徐淨然大吼:「我不想傷害你!」他還當徐熙是當年的三歲小兒,卻不知,徐熙早已成長到他無法仰視的地位。
徐熙想大笑,更想哭,他只要出個手,便能打落徐淨然的劍,但偏偏,他無法對他出手。
突然——
七夫人狠狠推了徐淨然一把,他踉蹌幾步,往前跌去,他手中的長劍也跟著筆直刺出。
三尺青鋒從徐熙前胸刺進去,直到後背突出來,雪白的劍身染著鮮紅的血,還一滴一滴往下落。
徐熙錯愕的眸子先望一下胸口的長劍、再移到徐淨然的臉。很奇怪地,他並不覺得痛,只是冷,好冷好冷……
「小熙——」徐淨然尖叫。「夫人,你幹什麼?」說著,他放開長劍,就要去扶徐熙。
「不要管他了,我們快走!」七夫人拖著他往外逃。
「不行,小熙受傷了,我不能放下他不管。」
「你怕什麼,外頭有這麼多人,他們會送他去看大夫的。」
「可是——」
「沒有可是。」七夫人實在太怕徐熙了,已經怕到陷入瘋魔。「淨然,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再不走,我們就死定了……求求你,淨然,我們走吧……」
徐淨然看看徐熙,又望一眼七夫人,她倉皇的臉,虛弱的身子,她只能依靠他,如果他拒絕她,她絕無活路。
但徐熙,他目光清冷,彷彿要冰凍天地,儘管他口鼻滲出了濃稠的血,他還是挺著身子,站在那裡。
徐淨然毫不懷疑,他可以就這樣撐著,直到地老天荒。
徐熙並不需要他的守護。徐淨然做下了這個判斷。
「小熙,對不起。」他拉著七夫人,從義莊的後門逃跑了。
「七叔……」徐熙口中吐出鮮血。也許他很強,但依然是血肉之軀。
當徐淨然拋下他離去後,他再也撐不住,單腳跪倒在地。
大量的失血讓他的神志開始迷糊,迷濛中,他似乎回到三歲那一年,姨娘將他的頭壓入水缸裡,要將他淹死,因為只要他一死,長子的地位便由二弟繼承,待得姨娘哄了爹爹開心,被抬上正室地位,二弟就是名正言順的長子嫡孫了。
他好難過,好害怕,拚命地叫爹娘救他。
可他們一個也沒出現,最終,拉回他一條小命的是徐淨然。
當他從鬼門關前轉一圈,再回陽世,看到徐淨然擔憂的臉時,他覺得徐淨然是他整個天地。
爹爹雖然給了他生命,卻從沒照顧他,他甚至沒有被爹爹抱過的記憶,爹爹並不想要他,既然如此,他也不要爹爹了。
他的生命裡,只要有一個七叔,足夠。
徐淨然撫養他、照顧他,教他習字,偷秘笈讓他練武,是先有了徐淨然,才有今日的徐熙。
徐淨然變成了他的「爹」,比他親爹更重要的「爹爹」。
所以他長大後,拚了命對徐淨然好,只要是徐淨然想要的,他無不雙手奉上。
但結果,最不理解他的也是徐淨然。
為什麼會這樣?
胸口的痛讓他忍不住嗆咳出聲,更多的鮮血溢出口鼻。
他再也撐不住,身子緩緩往地面倒下。
黑暗一點一點侵蝕他的神智,他很悲傷、很絕望,終究,他這輩子還是找不到一個懂他的人。
當他的腦袋撞上青石地面時,發出一聲悶響,自小而長,無數記憶開始回溯,悲苦的童年、辛苦的學習、看似呼風喚雨、實則寂寞的生活……鳳四娘……
對了,五年前,她來到丹霞院,為他冰冷的日子帶來一點溫暖。
她是那麼地聰明,他沒有遇過像她這樣,只要他開個頭,她便能理解意思的人。
她把她的身體跟心靈都交給他,換取他的保護,他以為這是一筆買賣,但他卻越來越信任她,將身邊的事都交給她做。
漸漸地,他甚至開放心防,讓她走進,讓她分擔他所有的一切。
他抱她,不再只是一種慾望的宣洩,而變成一份幸福的纏綿。
他開始想要與她共度終生,花很多的心思瞭解她,給她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