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看一下送貨單,但短髮女子已收好單子,手腳俐落的抱起花束,還順手提了一個可愛的小花籃。
「沒時間了。這些花全都是要送到恩慶醫院,你到了之後再看。」短髮女子抱著花,大步走出店外。
侯芳儀提了幾個小盆花尾隨在後,她開了車門,讓短髮女子先把花放入車內,她再放進小盆花。
「花送好之後趕緊走人,不要再跟那些病人鬼混!」
「我沒有鬼混,我只是問他們喜不喜歡我插的花,還有他們喜歡什麼花,就這樣而已。」侯芳儀無辜的苦笑。
「反正你快點回來就對了!」短髮女子嘀咕著,「賺沒幾個錢,幹麼還掏心掏肺陪聊天兼做民調。」
侯芳儀一副樂在其中,不以為意的一笑,見花都放好了,關上廂型車側門,她對還在嘀咕的短髮女子擺擺手,繞過車頭,坐上駕駛座,快樂送花去。
短髮女子目送車子遠去,正想再牢騷幾句,後頭就來了個比她更會叨念的女人。
「房東太太,早啊。」和來人打照面,她假笑問候。
「不早了,都幾點了還早!」住在二樓的房東太太拎著菜籃要去市場買菜,下樓正好撞見花店員工姚荷芯又在「訓斥」自家老闆,看不過去的她,忍不住劈里啪啦當面責備起來。
「姚小姐,你也真是的,哪有員工這麼凶老闆的,這侯老師人溫柔不跟你計較,你當員工的,也該懂分寸……」
姚荷芯捺著性子解釋,「房東太太,我是在關心她,不是在凶她。」
「我看你就是在凶侯老師,你就是吃定她溫柔可欺……」
又來了!姚荷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正好店內電話鈴聲響起,「房東太太,我接電話去。」她獲救般地拔腿逃入店內。
「這地上掉的是什麼東西?」房東太太彎身撿起地上的一張紙和一張卡片,把紙攤開一看,是張送貨單。「姚小姐,怎會有張送貨單和卡片掉在地上,這還要不要?」
門沒關,她拿高送貨單和卡片,隔了一段距離問正在接電話的姚荷芯,不想理她的姚荷芯裝作沒看見,轉過身背對著她,繼續講電話。
「哼,真是沒禮貌!」
房東太太氣呼呼的,看看腕表,十點了,得趕快先去一趟市場,賣蝦的老闆昨天告訴她,今天他要去吃喜酒可能會提早收攤。
把撿到的送貨單和卡片放入菜籃裡,她和姚荷芯話不投機,還是等候老師回來,再把這送貨單和卡片交給她。
離去前,瞥了店裡的人一眼,房東太太忍不住嘖了聲,「我活了這麼大歲數,還真沒看過員工的工作比老闆還輕鬆的。」
恩慶醫院位於芳芯時尚花藝工作室隔兩條巷子的大街上,一年多前花店開幕,有病人的家屬走進花店來,相中了鮮花小提籃,請侯芳儀代送給在醫院和病魔搏鬥的妻子,小小的一籃鮮花有著大大魔力,能讓病人心情愉悅,小病小痛彷彿暫時消失,這讓鄰床的病人好生羨慕,也央求要一籃,最後連醫生和護士也被吸引來……
於是,芳芯時尚花藝工作室便和恩慶醫院結下不解之緣,這一年多來,侯芳儀幾乎每天早上都會送花到恩慶醫院,雖然荷芯一直不贊成她賺這種小錢,她原是幫自己規劃只接大案子的花藝設計,不做零星買賣,但她對荷芯說,能直接看到收花者喜悅的表情,她覺得就算不賺錢也值得。
這就是她和荷芯的不同之處,她生性浪漫不懂賺錢更不懂規劃,怕花店開不到一個月就倒閉,她才會再三央求荷芯過來幫忙。
但這會,怕是連荷芯也沒轍。
「該死的,這電腦什麼時候不當機,偏偏這時鬧罷工!」手機彼端的姚荷芯低咒著。「我想想,除了這幾日固定送的客人外,還有一位女病患,還有……噢,我記得還有外科醫生趙家路,那束一百零一朵紅玫瑰就是送給趙醫師的,反正那些小提籃你都知道要送給誰,那些送完,我想工程師應該也把電腦修好了,到時我看檔案後再打電話告訴你。」
「好,荷芯,謝謝你。」
「不客氣,侯老闆。」
「幹麼這樣……」
「我要尊重你,要不然房東太太又說我在欺負你。」姚荷芯涼涼的說:「等會你回來,我會跪在門口迎接你的,侯老闆。」
聽到她的玩笑話,侯芳儀噗哧笑出聲,「別鬧了,我得趕緊去送花,你如果看到送貨單的內容,要馬上打電話給我。」
「是,奴婢知道。」
苦笑,關上手機,侯芳儀拎著幾個小提籃搭了電梯上樓。
都是她不小心,居然把送貨單弄丟了,還好小提籃的部分她都知道要送給誰,就依荷芯所言,先把小花籃送完再說。
送完小花籃後,和荷芯通過話,電腦還是沒修好,她想先送大花束,欲拿花束時,才發現其他小花束中好像少了一張卡片,她在車內四處找都找不到。這下糟了,弄丟客人的卡片可是很嚴重的疏失啊。
正想打電話給荷芯,告訴她卡片弄丟的事,手機鈴聲先一步響起。
一接起,不是荷芯的聲音,是熟識的看護阿娥姊打來的,阿娥姊問她離開醫院了沒,聽到她還未離開,明顯鬆了口氣,急著請她到屈奶奶的病房一趟。
看護沒多說,口氣有點急,關上手機後,侯芳儀抱起大花束,搭了電梯,急急前往屈奶奶的病房。
在病房外,侯芳儀就聽見屈奶奶大哭的聲音,疾步走入,她邊問邊走向宛若小孩般嚎啕大哭的老奶奶。
「屈奶奶,你怎麼了?」趨近後,侯芳儀這才驚訝地發現方才送的小提籃裡的花,都被拔出來了。
看護告訴她,屈奶奶說要把花插成她家花園裡種的花的排列形狀,可是她怎麼都想不起來自家花園的花是如何排列的。
侯芳儀心一揪,不是心疼花,而是心疼屈奶奶。七十歲的屈奶奶以前是國小老師,現有失智現象,兒媳都忙著工作,請了看護在醫院照顧屈奶奶。知道母親喜歡花,屈奶奶的兒子便委託她每隔兩日送一小提籃的花過來。
昨日屈奶奶想起自家花園裡種了些什麼花,喜孜孜的告訴她,她特地找了那些花插上,本想讓屈奶奶見花歡喜,未料,屈奶奶竟因想不起來花的排列,傷心大哭,令她始料未及。
「屈奶奶,不哭、不哭。」她把紅玫瑰花束放在一旁座椅上,坐到屈奶奶身邊,輕拍背安撫她。
見到她,屈奶奶不哭了,目光呆滯的看了她一會,隨即指責她。「芳儀,這些花,你怎麼沒插好就拿來了。」
「屈奶奶,這些花芳儀她插好才拿來,是你把它們拔出來的。」看護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我沒有!」
「明明就是。」看護直覺屈奶奶既然認得芳儀,剛才發生的事應該不會馬上就忘了。
侯芳儀輕按看護的手,笑著搖頭,示意她不用為了她再和屈奶奶爭辯。
「屈奶奶,真對不起,我今天出門太趕了,忘了把花插好再拿來給您。」侯芳儀順她意,自己認錯,還對她撒嬌央求,「屈奶奶,你可不可以幫幫我,我們一起插花好不好?」
她想,屈奶奶一定是知道自己得了失智症,越是想不起來心裡越恐慌,才會大哭,可她又不想承認自己得了失智症,才會故意指責她。
如果這時候硬是要逼屈奶奶認清自己生病的事實,那太殘忍,換個方式將這事化解掉,屈奶奶心中也許會舒坦一些。
果不其然,聽到她這麼說,屈奶奶原本僵緊的表情放鬆多了,臉上還掛著笑容。
第1章(2)
看護累了坐到椅子上,看著旁邊好大一束紅玫瑰花,好奇的問:「芳儀,這束花要送給誰的?」
「那是……」侯芳儀正要回答,屈奶奶快語搶白。
「那是我兒子請芳儀送給我的。」屈奶奶一臉神氣。
「屈奶奶,你兒子送給你的花在你面前。」
「這個和那個都是。」屈奶奶指著眼前的小花籃又指大花束,「我兒子很孝順的,他知道我喜歡花,天天都讓芳儀送花給我。」
「不是天天,是隔兩天。」看護糾正她。
「那束花,拿過來給我。」被指正,屈奶奶似乎又生氣了。
「不。」侯芳儀趕緊阻止,笑著解釋,「屈奶奶,那束花是要送給趙醫師的。」
「那明明是我兒子買來送給我的。」屈奶奶倔著。
看護對著侯芳儀攤手,似乎在跟她說「你看,屈奶奶就是這樣,倔得很」。
侯芳儀也知道屈奶奶的脾氣,她拿著一朵黃色香水百合,試圖將屈奶奶的注意力轉移回眼前的花籃上。
「屈奶奶,我們把這朵康卡多插在茉莉花的後面好不好?」
「我不要!」
屈奶奶目光直盯著那束紅玫瑰,冷不防起身,欲拿那束花,見狀,侯芳儀忙不迭上前,在屈奶奶伸手時,順利擋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