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對。」梅小蘋不依。「大爺院裡已經有春桃了,侍候的丫頭婆子也不少,不需要跟我搶如意。」
他的姑奶奶呀!「可奶奶,妳園裡也有小春了,還有其他丫頭跟婆子侍候——」
「那不一樣。」梅小蘋打斷趙總管。「小春是我貼身丫頭,幫我做些體己事,我需要一個伶俐些、又識字,好幫我跑腿辦事的丫頭。」
「她識字?」眾人皆感意外。
「呃,應該懂一些吧。」梅小蘋心想應如意懂醫理,多少應該識字,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眾人追問,她心虛起來。「是吧?如意。」暗暗遞個眼色,不識也要說識啊。
「呃,識得一些。」應如意也沒多想梅小蘋怎會知她識字,很理所當然,對眾人的意外反倒疑惑。女孩子念到高中大學的很正常好不好?——過片刻,腦子才轉過來。哎哎!簡直夢魘!
女人家,讀幾年「女誡」、「女論語」的是有的,倒也沒啥好大驚小怪。趙總管睨睨應如意,對應如意仍是斜眼打量。
也不知這丫頭給兩位夫人吃了什麼藥,非要她不可,還鬧到二爺這兒來,弄得他更難辦。哎哎!果然,聖人有訓,「惟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大爺不行,那!趙總管硬著頭皮轉向四爺。「四爺……」
邢芙蓉開口:「四爺那兒有冬梅。」道理是一樣的。
哎哎哎!趙總管煩得抓頭髮,可憐巴巴轉向趙子昂,苦臉道:「二爺,小的不成,還是請二爺作主吧。」
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又得挨二爺的刮。趙總管更加愁眉苦臉。外人不知,以為趙府的總管好當,殊不知,他在趙府這些年,壽命都減短了一半。
趙子昂尚未發話,梅小蘋搶道:「如意若是分派到二爺院裡,那我就沒話說。」明知趙子昂不讓丫頭近身,北院不准丫頭進入。
正確說,是趙子昂自絕女色,厭棄天下女子。
狡猾的梅小蘋,明知二爺脾性,卻那般說。邢芙蓉默不作聲,不願添得趙子昂反感。趙府上下皆明白,雖是大爺掌家,可真正作決定的卻是二爺。
「芙蓉,依妳之意呢?」二爺卻開口問道。
邢芙蓉瞧瞧夫君,見到他眸子裡的盎然興味,不由得瞅瞅應如意。她若是將應如意留在身邊,三爺或許會常駐東園吧?可那豈不是只多了另一個「梅小蘋」……
「二爺若是有意,芙蓉當遵從二爺的意思。」她咬咬牙。
「那好。」趙子揚拍手笑道:「看來非得由二爺收這丫頭進院,否則別無他法解決紛爭。」
趙子昂陰沉地瞪了瞪三弟,冷冷道:「怎麼沒有?一個小丫頭,不知守份,引起如此大騷動,擾亂府裡安寧,攆出去便是。」
攆出去?她什麼都沒做啊!應如意只覺冤枉,千錯萬錯,主子全沒錯,錯的全是底下的人。
但想想,也沒什麼不好。只是……
「呃,」她楞楞開口。「那個……攆我出府是無所謂啦,不過,那個……賣身的錢不用還吧?還有,有沒有補償?給我點遣散的銀錢什麼的……」
趙府裡有身份的大丫頭,如春桃、冬梅……一個月的月例不過才一兩銀外加幾弔錢,她賣了一年身子,趙府給了二十兩銀,算是寬厚的,她全給了小紅,夠莊稼人吃一年。若是要她還錢的話,她上哪兒去找錢啊!
「補償?」眾人皆一楞。
「哈哈!」跟著,趙子揚毫無顧忌,指著她,哈哈大笑起來,笑到最後,甚至捧著腹。
這丫頭有意思!不只大膽,還真不知天有多高,竟敢說得出這種話,還在趙府二爺面前——光這點,他就要好好褒獎她。
趙大爺與年紀最輕的四爺,也不禁勾唇笑起來,但不像趙子揚那般肆無忌憚。趙府屹立這麼多年來,頭一回有要被攆出去的下人敢說要補償的。
趙子昂臉色極為難看,難看裡又有一絲詫訝。她不求情、不哭饒,反而提出如此荒唐的要求。是不懂世情?或真是無畏無懼?
看起來卻皆不似。這女人心裡究竟在想什麼?不自覺地,揣想起她的意圖。
「太有意思了。」趙子揚笑道:「二爺,倘若你不要的話,就給我吧。」
邢芙蓉愀然變色。梅小蘋拍手笑道:「那好,如意跟我可就變成姐妹了。」
趙子昂臉色一沉。「子揚,你別胡鬧。」
「我哪是胡鬧了?」趙子揚仍滿臉笑意。「不過,若是進了我院裡,只恐我夫人跟小蘋不死心,又爭鬧起來。依我之見,還是將這丫頭分派到北院吧,如此一來,解決我夫人與小蘋的紛爭,趙府也不必白白損失二十兩,又賠上補償的。」說到後頭,忍俊不住又笑出來。
「子揚的話有理。」趙大爺道:「我明白你的脾性,子昂。你若是不喜她近身,將她遠遠安放在院裡一角便是。」大可眼不見為淨。
「二哥……」老四趙子林亦覺得這方法甚好。
不是說要將她攆出府嗎?怎麼……應如意下意識蹙蹙眉,瞧向趙子昂。
趙子昂眉心一糾,冷眼盯著應如意。她若是笑,或是惶惶不安,或是求情求饒,他或許毫不考慮便將她攆出去。可她那般一蹙眉——俗氣不堪、土味不除的村女,竟擺出如此嫌棄趙府之姿!
他倒要瞧瞧,她如此裝作、如此心機,能到幾時。
第五章
啊,腰酸背痛,全身快散了似。
糊里糊塗進了北院,趙子昂果然將她丟到離正房、大門最遠的最裡頭最偏僻的角落,這樣他進出院園保證一定不會不小心撞遇上她。丟下她後,便不聞不問,那些婆子勢利得很,瞧趙子昂那種冷淡的態度,儘是差遣她,叫她搬這個扛那個的,又要挑水又要打掃,什麼活兒苦工都叫她幹,比先前在通鋪時還慘。應如意免不了在心裡咒罵,可光罵也無濟於事,還是任由婆子差遣。
可這樣的生活、日子多沒意思。沒有電視、電腦、碟片的,也沒有漫畫、小說——呃,小說算是有的,但那些「傳奇」、「話本」的,實在教她有看沒有懂,她以前根本碰就不碰,至於什麼詩啊詞、和那些「古文」的,她也沒背多少,結果,「識字」歸識字,等同「文盲」差不多,對以「吟詩作詞成文」判斷才華文學的這些人而言,她簡直沒半點才華,絲毫不顯任何特別之處。
既沒娛樂,成天除了吃和睡,就是做苦工,累個半死。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飽,外加一堆苦工雜活——啊啊,這樣的日子、生活,過得有什麼意思呢!
「如意!」婆子又在催了。
說是「婆子」,搞半天應如意才發現,也不過就三十多快四十或四十多。她二十過二,難怪當初旻婆說她大齡了。
「來了。」又得挑水了。
她深切感受到,平凡人不管到哪真都是平凡人哪。穿越了千百年的時空,並沒有使她變得有任何特出之處,倒淪落成婢女,既沒有年齡的優勢,亦無長相的優勢——她深具「現代感」的外表,落得變成「大手大腳」的粗野土氣;她懂的那些,在此也無用武之地。且無其它謀生技藝,既不會刺繡,亦不懂煮食,更不會裁製衣裳,什麼凱羅爾,什麼楊舞,什麼「神的女兒」、「天女」的,曼菲士、宗將藩那些英俊的帝王霸主——哎哎,全都是癡人說夢呀!
她只想好好的、痛快地洗一次熱水澡,再吃一碗大碗的麻辣牛肉麵外加大號的麥香堡,然後再來一大塊巧克力、一包大包的洋芋片!
「動作快點,別拖拖拉拉的。」婆子不斷催促。
「嗨嗨。」她應了兩聲。
惹得婆子瞪眼,在她背後道:「這丫頭是不是腦袋有問題?怪裡怪氣的。」
挑完了水,應如意還不及坐下來歇口氣,一名婆子走過來,說道:「趙總管說從布莊裡載回了一批布料,每個院裡給幾疋布讓下人裁製一件新裳,要各院找人過去領取。」
「叫如意去好了。她長得結實粗壯,正好。」
像這種跑跟扛東扛西的事兒,最後一定落到她頭上。婆子們懶得動,盡差遣她跑來跑去的。能到處走走,出院喘喘氣也好,應如意倒不介意。這些人都不太「運動」,丫頭婢女得幹活,勉強算是「運動」吧,身體結實些,甚至粗壯,可跟她想的那種「健身健美」差了十萬八千里。閨秀小姐們泰半不太動,長得文文弱弱,肉都軟軟的,好比梅小蘋跟邢芙蓉。像她這種「健康型」的,還有肌肉,長得就比較像下人。
每個院先給三疋布,不夠再領。一次拿一疋,也得跑三趟,太麻煩了,應如意心想找輛推車一次解決,那家丁瞪眼揮手打發她道:
「借那東西要做什麼?沒有,沒有!真是,多跑幾趟不就成了,快去幹活去!」自顧忙他的,不再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