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少年乞兒說得如此殘忍,宮玄靖忍不住皺眉道:「那兩個傢伙居然如此囂張,難道他們眼裡已經沒有王法了嗎?」
「哎,這位大哥你肯定是外地來的吧?」少年乞兒搖搖頭,悠悠歎息。「朱老爺和新上任的縣令是好朋友,你剛才見到的那兩個護衛,還是縣令派給朱老爺的隨從呢!」
「……」宮玄靖聞言,好半天都說不出話,最後還是只能重重歎了一口氣。
「別這麼垂頭喪氣的嘛!」少年乞兒伸手拍拍宮玄靖的肩膀算是打氣,語氣輕鬆地道:「那兩個傢伙就像是朱府的看門狗,只要你不上朱府,狗兒就咬不到你,有什麼好怕的?別擔心、別擔心,放輕鬆一點。」
換句話說,只要有那兩名護衛的存在,自己就算要上門和朱老爺理論也不可能了,宮玄靖聽完少年乞兒的解釋,心裡非但沒能釋懷,反而更沮喪了。
「對了,這位大哥,你為什麼這麼想進朱府呢?」明明是陌生人,但這少年似乎一點也不怕生,甚至十分親熱地挨著宮玄靖坐了下來。
「我……」宮玄靖正想開口解釋,但隨即又想到兩人只是萍水相逢,自己又何必對一個陌生人吐苦水呢!「算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沒什麼好說的。」
少年見他不想說,也沒多問什麼,過了好一會,他突然開口問道:「對了,那你現在想怎麼辦?該不會想一輩子坐在這裡吧?」
「嗄?」宮玄靖抬頭,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當初進廣陵縣,不過是想上朱府借些盤纏返京,但現在連朱家門都進不了,而自己依舊是身無分文的窮光蛋。
「看來你暫時沒地方去。」少年乞兒笑了笑,十分友善地伸出手道:「沒關係,不如上我的地方坐坐吧!」
「你的地方?」宮玄靖有些錯愕地抬起眼,他不是小乞兒嗎?沒想到還有住的地方?莫非自己真誤會他了?
「怎麼?不肯賞臉?」少年插腰,有種被人輕視的不悅。
「不,我只是……」宮玄靖頓了頓,這才開口坦承。「突然有些感慨罷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廣陵縣這個地方,應該熟悉、對我伸出援手的人一夕之間變了嘴臉,而我們……明明只是萍水相逢,你卻對我毫不吝嗇,人世間的事情真是難以預料啊!」
「別想這麼多。」少年再次朝宮玄靖的肩頭用力一拍,綻放大大的笑容說道:「相逢就是有緣,咱們就交個朋友吧!」
第三章
破廟裡,氣氛溫馨而平靜。
持續散發著溫暖的柴火,簡單的生蔬野果,再配上微微烤過的香酥野兔,不但撫慰了宮玄靖疲憊受挫的身心,也讓他對白霜兒卸下心防。
不知不覺他將她當成傾訴的對象,將過去這一段日子發生的遭遇,包括貨船沉沒、趕路回京,落水後盤纏盡失,還有方才在朱家遭到羞辱的事情,全部都說了一遍。
「哇,宮大哥,你還真不是普通的倒霉啊!」白霜兒聽完後點頭,喃喃自語。「原來你是和朱家小姐定了親事心裡忘不了她,所以才會來到這裡。」
「朱家的人無情無義,我……我真是……」心裡雖然氣惱,卻一時之間也吐不出什麼難聽的咒罵話語,宮玄靖最後只能重重歎了一口氣。
「你真是怎麼樣?說啊!心裡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說出來,我們可以一起來想辦法嘛!」白霜兒聽得專心,仰著臉往宮玄靖旁邊又湊近一些,語氣十分認真地追問:「宮大哥,你是不是真的想進朱家?想見朱老爺還有你的朱小姐?」
宮玄靖回望白霜兒那張年輕單純的臉龐,搖搖頭露出苦笑道:「就算我真見到了朱老爺,又能和他說什麼呢?現在的我還有什麼資格和朱家爭論呢?」
貨船沉沒、商行即將陷入危機,這些全是不爭的事實,朱家就算想毀婚,那也是人之常情,實在怪不了任何人,現在的自己,連宮家的產業能不能順利守住都沒把握,更別說是允諾朱小姐幸福了。
「那現在呢?你現在想怎麼做?有什麼最想做的事情?」白霜兒不放棄地再問,見宮玄靖困惑地抬眼,她開口解釋道:「之前你為了趕路,連路塌了、橋斷了都不願意放棄,不惜冒著生命危險,涉水闖過去,這表示宮大哥心裡面一定有很在意、很堅持的事情,你才會這麼做的,不是嗎?」
宮玄靖一怔。確實,當時的自己一心只想著趕回京城,不斷在心中自我提醒,絕對不能放棄,不能讓爹交給他的商行就這麼毀了,因此他把客棧夥計的警告拋諸腦後,甚至做出強行渡河的決定。
如今被困在廣陵縣,身上連一文錢都沒有,朱家人又不肯幫忙,在沒錢租馬車、只能步行的情況下,就算他真能回到京城,一切也太遲了。
「我當初急著趕路,不過是想早點回到商行,趁船難的消息還沒傳回京城,多籌些銀子周轉,看能不能度過商行的危機。」宮玄靖語氣苦悶的低語。「但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一切都太遲了。」
「所以,宮大哥你想回家?」白霜兒對什麼商行、周轉的事情一竅不通,卻從宮玄靖口中聽到好幾次「回商行」,於是自行研究出結論。「說得也是,你遇到這麼多讓人難過的事情,心裡一定想快點趕回家、看看你的家人吧?!對了,你家裡還有些什麼人?他們現在一定很擔心你吧!」
「我的爹娘都已經過世了,我在世上的親人,就只剩下我叔叔一個人。」宮玄靖一想到自己的叔叔,一雙濃眉蹙得更緊了。
雖說他爹在世的時候,認定了自己的弟弟是個不學無術、凡事喜歡投機取巧的人,但對他來說,叔叔是親人,而且也算不上是什麼罪大惡極之人,現在商行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他此刻一定毫無頭緒、手忙腳亂吧!
「喔。」白霜兒點點頭,像是要安慰他、又像是在自我嘲弄地喃喃自語道:「我還以為你和我一樣,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沒想到你還有一個叔叔……」
「不成,就算來不及了,我還是得趕回去。」宮玄靖「刷」一聲站起。不能將所有的責任扔給叔叔承擔,禍是他自己闖的,不論如何也應該由他來承受。
「宮大哥你要回京?我和你一起回去。」白霜兒的小臉染上興奮的暈紅,自告奮勇地開口。「廣陵縣這地方我早就待膩了,我聽人說京城又熱鬧又漂亮,不如就借這個機會和宮大哥一起回去,順便開開眼界,你說好不好?」
「你?」宮玄靖直覺地覺得不妥,這小姑娘未免太天真單純了吧?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她居然想和自己一起回京?
「不行嗎?」靈動的黑眼瞬間染上一層哀光,小臉隨即露出自怨自艾的模樣。「算了,我早該明白的,宮大哥你只是因為一時遇難、模樣看起來狼狽了一些,和我這從小沒爹沒娘的小乞兒身份不同,自然不想讓我跟在身邊。」
「不,我絕對沒有嫌棄你的意思。」宮玄靖連忙擺手解釋,表情認真地解釋:「只是……我身上真的連一點盤纏都不剩,連自己要回京都困難重重,如果又多了一個你,豈不是難上加難?」
「就是因為你身上連盤纏都沒有,才更需要讓我跟著啊!」白霜兒十分自信地挺起纖細的肩膀,見宮玄靖還是一臉困惑,她指著地上尚未熄滅的柴火,嘟著嘴抗辯道:「宮大哥,不是小妹我看不起你,但是你會生火嗎?你知道怎麼分辨可以吃的果子、或者是有毒的果子嗎?還是,你曾經親手設過陷阱抓過野兔嗎?」
白霜兒幾個直接的問題,將宮玄靖問得啞口無言,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確實,食衣住行這些事在過去從來不是問題,但對現在亟欲返家的他來說,卻是最嚴重的問題。
「宮大哥你可別生我的氣,我絕對不是在嘲笑你,只是就事論事。」白霜兒十分豪氣地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你是好人家的公子爺,而我從小就是一個棄嬰,早就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你瞧,我把自己照顧得挺不錯的,對吧?你急著返家,而我正好想上京城開開眼界,兩個人一起走、彼此照應不好嗎?」
宮玄靖沒有說話,只是有些迷惘地注視著這個打從進入廣陵縣後,唯一對自己示出善意的小姑娘。怎麼也沒想到,在自己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願意伸出援手的居然是住在破廟裡的小乞兒。或許,這是上蒼同情他,特別賜下的另外一個奇跡?
「怎樣?宮大哥你倒是說話啊?」白霜兒瞪大雙眼,不敢相信自己說了這麼多,對方居然還是不肯領情。
「……」過了好一會,在白霜兒以為宮玄靖依然不願意答應的時候,他露出數日來第一抹微笑,說道:「帶你上京沒問題,但是我有一個條件。」